蘇硯走到他面前時,步伐穩健從容不迫,腳下踩著無形的壓迫感。可見多少人死在她劍下,卻未傷她一分一毫。

“城主這話倒像是見得多了。”

“不多不少,日日可見。”晁靖緩了口氣,不疾不徐道,“這偌大的一個西山城能有今日,豈是我一人之力。”

“你的地牢,我瞧見了。”蘇硯想起那些關在籠子裡的人,“從者生,逆者死,這不正是城主所為?”

“官文乃雅言古字編撰,在輕文廢武之地,能通些常用字已是難得,官文只有寥寥數人能看懂。”晁靖想用茶水清一清嗓子,恍然間察覺到此刻已非往日,“那些偶有造化,傾盡全家之財學了本事往上爬,想謀個一官半職的人,一開始也不會察覺到有什麼不對。”

蘇硯道:“可瞞一時,怎可瞞一世。”

“自然如此。”晁靖嘆道,“他們終有一日察覺到其中錯處時,早已在我手底下做事多年,其中利益糾葛如何能撇得清,縱使是叫他們去說,也只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做了多年的官,便做不回民了。

從前從百姓中脫穎而出的孩子,浸泡在紙醉金迷中,遵循著城主編造的規則,反過頭成為壓迫者的一部分。

蘇硯並不意外,與其說西山城是晁靖一個人編造的謊言,不如說是一群人維系的謊言。

“你與我說這些做什麼。”蘇硯挑了挑眉,“我奉命行事,取的是你一人性命。”

“這山野小民都懂的道理,想必蘇大人不會不明白。”晁靖指了指上面的暗道口,“我們未必要成為朋友,只是各取所需。老人家臨終之願,蘇大人也不肯嗎。”

“城主大人一番長篇大論,只是要留一個全屍,我可不信。”蘇硯嗤笑道。

“那大人盡可以動手。”晁靖閉上眼睛,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蘇硯揚起劍,抬手向下一擲,劍身插在了晁城主身邊。

“城主大人既然心裡有謀算,我們何必拐著彎說話。”蘇硯的手按在他的膝蓋上,咔嗒一聲,晁靖錯位的骨頭被掰正了,“如今我兵臨城下勝券在握,實在不值得我豁出命去,要留你一條命也不難,只是城主大人須得拿出夠重的籌碼吧。”

晁靖動了動腿,撕下袖子將自己的綁住,防止再次骨錯。

這一來一回,他倒是眉頭也不皺一下,不像是這個年紀的能忍的。

“大人的意思是?”

“我雖奉皇命而來,但入城後,所行皆有阻礙,想必有人早向你走漏了風聲。”蘇硯看著他,“城主大人不想說點什麼嗎?”

晁靖思索了一下,對這個問題沒有表現出很意外的神情:“蘇大人樹敵頗多,從京城動身那一日開始,便有密信傳來。入城之後,更是對在下有所警示。”

“你可與傳信人見過面。”

“見過。”晁靖將第一人的模樣簡單描述了個輪廓,提起第二個人時,便不再多言了,“我有些記不清了,也需要重新看到密信方能想起來。”

什麼記不清,只是說一半留一半,讓自己還留有價值罷了。

“城主大人還留著密信?”

“收在了藏書閣中,若有變故,豈不是能反咬一口。”他眯了眯眼睛。

“好,那就請城主帶路吧。”

晁靖轉身先走,心中定下了心,覺得自己費盡口舌,也算是沒有白費。

忽然喉間一冷,脖子裡噗嗤冒出溫熱的血液。

晁靖不可置信地扶著自己的腦袋,想向後轉頭看看蘇硯的神情,但發覺自己的身子沒轉,腦袋整個回了過去。

噗通一聲,晁城主倒在地上,脖子裡的血瞬間將地面染紅。

蘇硯冷著臉收劍,輕笑一聲:“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