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 章 火油

蘇閱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明明救了人,但是一切在往很糟糕的地步發展。

或許,只是對他來說很糟糕。

他捂著胸口低咳兩聲,這樣的胸口起伏讓這具身體像撕裂般抽疼。耳邊隔著小屋的牆壁, 是流雨在村中排隊施診的聲音。

咳嗽聲此起彼伏, 蘇閱慢慢走到窗戶邊, 從被鎖住的窗戶邊, 努力撬開一條縫。從露出的一點點縫隙裡, 看到村民們沉重的腳步或直接躺在地上, 病入膏肓的人。

門口傳來兵器卸下來的聲音, 蘇閱左手手指一頓, 將窗戶掩上。

蘇硯從外面進來, 揭開臉上的面紗。

景山附近果然有一處藥谷, 流雨教大家認藥採摘, 司兵每日也需服用藥物,再用藥材浸泡的紗布遮面,才能保證不在疫病中被感染。

蘇閱重傷未愈,更是沒有病人可以靠近這裡。每日早晚的以藥薰香,都是蘇硯親自著手的,他若在此時染病, 這具羸弱不堪的身體會遭受一場大難。

她走進來, 眼睛從窗臺上掃過。

“離窗戶遠一點, 會受涼。”

蘇閱沉默以對, 單手扶著牆壁一瘸一拐地走回床邊,剛邁出一步,一隻素白色的手伸在他面前。

他想假裝看不見,那隻手紋絲不動攔在他的去路上。

他們僵持了幾息, 最後是蘇閱先放棄,手心覆在她的腕部,將身體的重量轉移過去,借力走回床邊。

剛剛坐回還算柔軟的床榻上,蘇硯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然後勾起布條的一端,將綁住右手的繃帶一點點拆下來。

為了方便包紮手臂,蘇閱的右手袖子是剪下來的,連帶著肩頭的衣襟纏在一起,布條鬆散下來,右邊身體便像沒穿衣服似的。

不可避醫的道理不用蘇硯跟他強調,只是難免心有抗拒,掩耳盜鈴般把被褥扯過來擋在胸口。

蘇硯神情坦蕩,反倒顯得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認真地重新為他的右手上藥。

當時情急之下,他用手臂去接鐵索,如今面板上處處是皸裂的傷口,內裡是傷到了骨頭,整個右手紅腫的嚇人,嚴重的地方面板呈黑紫色,裂口深可見骨。

上藥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有些傷口在癒合,會有細細輕輕的癢意爬在疼痛感之上,使得他更加難受焦躁,左手不斷地抓放手邊的枕頭。

蘇硯垂著頭,一縷發絲從她耳畔垂下來,落在她的臉頰旁。她神情專注,隱隱有所察覺,習慣性吹了口氣,手下的軀體似乎更加僵硬了。

“我……自己來吧。”蘇閱想接過蘇硯手裡的藥,他看了好幾天,蘇硯怎麼上的藥他背都能背下來了。現在比較難碰到的傷口她都處理完畢,剩下小臂的傷口他一個人也可以。

蘇硯勾起嘴角,大拇指指腹在一處不太嚴重的小裂口上輕輕一按。

蘇閱抽了口氣,眉頭痛苦地皺起來。

“別動。”她松開手指,“包紮你也能自己來?”

蘇閱沒再說話,咬著牙忍耐這種細細密密的折磨。

蘇硯的手指修長好看,熬出的墨黑色藥渣沾染在她的指尖,像是白玉塗上了不該沾染的汙穢。她的虎口泛紅,手指關節有著不同尋常的磨損,手背也紅紅的。

“你在看什麼。”蘇硯已經換完了藥,用幹淨的布條一圈圈纏繞他的右手,使其不受力,能較好地保護胳膊。

蘇閱沒有正面回答,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我這兩天,做了斷斷續續的夢。”

蘇硯頭都沒抬:“什麼夢。”

“一些侯府衰敗後的片段……你覺得夢裡的發生的事情,會是真的嗎。”

“假的。”蘇硯道。

她回答得過於果斷,讓蘇閱有些意外。

蘇硯兒時也常常會跟他傾訴夢中發生的趣事。若是噩夢,他便說是假的,哄兩句便也忘了。若是好夢,他就認真地聽,會在奇妙的地方表現適當的驚奇。

他原想說,會不會是一段遺失的記憶,但不想被誤認為推脫責任的藉口:“算了,也許是我想多了。”

蘇硯把最後的傷口綁好,右手又掛在了蘇閱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