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青石板鋪就的巷子漫著潮……(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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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青石板鋪就的巷子漫著潮……
青石板鋪就的巷子漫著潮氣, 白傲月將竹簾捲到能看見街面的位置。清晨的霧氣裹著油鍋滋啦聲散開,她往灶膛裡添了把柴,鐵鍋裡的高湯翻滾起蟹眼泡。
後廚傳來剁肉的悶響, 赫連漠的玄色衣角在門簾後時隱時現。他總在案板前三寸之地活動, 刀鋒起落像是丈量過般精準, 砧板上的肉糜漸漸堆成小山。
”阿漠, 筍絲切好了。”她將青瓷碗放在門簾邊的木架上,指尖殘留著新筍的涼意。赫連漠的刀聲停頓片刻, 門簾掀起時帶起的麵粉紛紛揚揚, 落在她月白的裙裾上。
他取碗的動作很快,虎口處有道泛白的舊疤。白傲月望著那道疤有些出神, 直到竹簾外傳來木屐叩擊石板的脆響。穿灰布衫的老者拄著藤杖進來,她立刻換上溫軟的笑意:”陳伯今日還是陽春面?”
後廚的刀聲突然變得細密。白傲月瞥見赫連漠的皂靴停在門簾後,青布鞋面上沾著幾點暗紅, 大約是清晨宰羊時濺上的血漬。她將麵碗端給老者時, 餘光掃到街角閃過半片鴉青色衣角。
這是第七日了。
暮色四合時,那位客人踏著最後一線天光進門。鴉青長衫下擺沾著運河邊的泥漿, 袖口銀線繡著纏枝紋。白傲月擦桌的手頓了頓,銅盆裡的水晃出細碎波紋。
”兩碗蟹粉面。”男人屈指敲了敲油膩的方桌, 尾指戴著枚翡翠扳指。白傲月垂眸應聲,轉身時聽見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後頸泛起細密的涼意。
赫連漠正在濾面湯, 蒸騰的白霧模糊了他的輪廓。白傲月湊近灶臺添柴, 用氣聲說:”東邊第三桌。”鐵勺磕在鍋沿發出脆響,赫連漠將燙好的瓷碗摞成塔,水汽凝結在他眉睫。
客人用銀筷挑著面條卻不入口,翡翠扳指在碗沿輕叩三下。白傲月收拾鄰桌碗筷時, 聽見男人用吳語哼著評彈小調,唱詞裡夾著”白梅落雪”的暗語。她佯裝被熱湯燙到,瓷匙跌進銅盆濺起水花。
打烊時下起細雨,赫連漠在門閂上多纏了道麻繩。白傲月擦著櫃臺上的水漬,忽然被他握住手腕。掌心粗糲的繭子磨著她腕間薄繭,赫連漠在她手心飛快地寫:亥時三刻。
後院的晾衣繩在風裡繃成直線,濕漉漉的藍布衫拍打著竹竿。白傲月數到第十七下拍打聲時,赫連漠從柴房轉出來,發梢滴著水。他遞來半塊凍得梆硬的桂花糕,這是他們之間特有的安撫方式——七年前逃亡的那個雪夜,她就是從懷裡掏出半塊這樣的點心,救活了倒在巷口的黑衣青年。
閣樓的地板隨著他的腳步發出輕響。白傲月就著月光穿針,聽見瓦片上的雨聲忽然密集。赫連漠正在檢查每個窗栓,玄色衣擺掃過她剛補好的粗布帷帳,帶起陳年艾草的氣息。
子夜時分,急促的叩門聲撕破雨幕。白傲月摸到枕下的銀簪時,赫連漠已經立在樓梯拐角。門縫裡滲進的血腥味讓她瞳孔微縮,外頭傳來沙啞的呼喚:”白姑娘,是我。”
赫連漠的匕首抵在門縫處。月光漏進來時,白傲月看見唐九滿臉血汙地倚在門框上,左肩插著半截斷箭。”他們在三十裡外的驛站,”唐九喘息著抓住赫連漠的衣襟,”最多三日......”
後半夜的灶膛重新燃起火光。白傲月將搗碎的止血草敷在唐九傷口,聽見赫連漠在柴房磨刀。鐵器與磨石相觸的沙沙聲裡,她想起三年前那個暴雨夜,赫連漠也是這樣沉默地磨了整夜刀,清晨時帶著滿身血氣歸來,從此他們再沒見過追殺者。
晨光初現時,赫連漠正在給毛驢套車。白傲月將曬幹的草藥裝進褡褳,忽然被他握住肩膀。他指腹的溫度透過粗布衣料傳來,目光落在她發間的木簪上。這是他們之間最逾矩的接觸,就像當年她為他包紮傷口時,他忽然伸手拂去她睫毛上的血珠。
”等我三日。”赫連漠在她掌心寫字,收手時帶走了她袖中的銀簪。毛驢脖頸的銅鈴漸漸隱入霧中,白傲月摸著空蕩蕩的袖袋,轉身將曬幹的辣椒串掛滿屋簷。
第三日傍晚,運河上起了火燒雲。白傲月將最後一把竹椅倒扣在桌上時,銅盆裡的洗碗水突然泛起漣漪。巷口的犬吠聲戛然而止,她數著櫃臺上將熄未熄的線香,灰燼斷在第七截。
門軸轉動的聲音像是鈍刀割麻布。三個腳夫打扮的漢子擠進逼仄的店面,粗布綁腿下露出官靴雲紋。為首那人將銅錢拍在油膩的桌面上:\”三碗鱔絲面,多淋香油。”
後廚的紗窗被夜風吹開半掌寬,白傲月系圍裙的指尖微微發顫。赫連漠留下的斬骨刀靜靜躺在案板上,刀刃映出她發間銀簪的冷光。她舀起一勺豬油滑進鐵鍋,油星濺到手背燙出紅痕。
”小娘子手上功夫了得。”腳夫頭領突然出現在灶臺邊,蒜臭味噴在她耳後,”聽說你們這兒的鱔絲面,要用活鱔現劃?”他粗糙的手掌按在裝鱔魚的木桶邊緣,桶裡忽然傳來鐵器撞擊的悶響。
白傲月抄起長筷翻動鍋裡的面條,氤氳的蒸汽模糊了表情:\”客官說笑了,都是早市買的死鱔。”她手腕輕抖,滾燙的面湯潑在對方手背上。男人悶哼著縮手時,她已端著麵碗轉出灶間。
另外兩人正在翻檢櫃臺的賬本,泛黃的紙頁間夾著曬幹的玉蘭花瓣。白傲月將麵碗重重擱在桌上,震得竹筒裡的木筷跳起來:\”面要坨了。\”
後窗忽然傳來三短兩長的鷓鴣聲。白傲月擦桌的抹布頓了頓,這是赫連漠與她約定的平安訊號。腳夫頭領挑起一筷子面條,翡翠扳指在碗沿敲出熟悉的節奏。這次他換了官話唱:”白梅落雪映寒潭——”
白傲月握緊袖中銀簪,簪尾雕著的梅蕊抵住掌心。當年在雪地裡撿到赫連漠時,這枚簪子正插在他心口半寸的位置。她笑著應道:”客官這詞兒新鮮,倒像是北邊的曲兒?”
暗青色天光裡突然爆出火星。腳夫掀翻的方桌撞翻熬湯的陶甕,滾燙的湯汁在地面蜿蜒成蛇。白傲月旋身後退,銀簪尖端彈出半寸寒芒,堪堪劃過那人的咽喉。腥甜的血氣漫開時,後窗猛地洞開。
赫連漠帶著運河的濕氣捲入戰局,手中驢鞭纏上第二個刺客的脖頸。白傲月看到他玄色衣襟上沾著草屑,便知他這三日定是伏在官道旁的蘆葦蕩裡。第三個刺客的刀鋒劈來瞬間,赫連漠突然將她扯進懷中,匕首自肋下穿出,精準捅進對方心窩。
打鬥聲驚醒了鄰家的嬰孩。赫連漠將屍體拖進後院時,白傲月正往染血的地面撒灶灰。月光漏進支摘窗,照見她腕間浮現的青色指痕——是方才被他攥出來的。
”他們查不到這裡了。”赫連漠突然開口,聲音像生鏽的刀鞘摩擦。這是白傲月三年來頭回聽他說話,驚得碰翻了鹽罐。他蹲下身收拾滿地狼藉,後頸有道新添的箭傷,血痂還泛著濕潤。
五更天,運河上傳來賣早杏的櫓聲。白傲月拆開發髻,發現銀簪尖端的機關卡住了。赫連漠默默遞來磨刀石,看她坐在門檻上修理暗器。晨霧沾濕了他束發的布帶,有幾縷垂在額前,倒顯出幾分少年氣。
”唐九死了。”他忽然說,手指在青石板上畫出彎月形狀,”他們找到驛站時,屍體泡在酒缸裡。”白傲月簪頭的梅蕊顫了顫,想起唐九最愛喝她釀的楊梅酒。
面館歇業三日重新開張時,簷下多了串風鈴。赫連漠在後院砌了新灶臺,青磚縫隙裡嵌著帶血的銅扣。白傲月發現他開始在揉麵時哼小調,是那日刺客唱的白梅落雪。她往面團裡多加了勺堿水,蒸汽騰起時,恍然看見他嘴角極淡的笑意。
梅雨季來得猝不及防。白傲月半夜被瓦片漏雨驚醒,發現赫連漠在閣樓糊窗紙。閃電劃亮他後背的瞬間,她看清那些交錯的舊疤組成奇怪的圖騰。雷聲隆隆中,他突然轉身抓住她探向傷疤的手,掌心溫度燙得驚人。
”別碰。”他的喘息混在雨聲裡,”會疼。”
白傲月指尖還沾著窗紙的漿糊。十七歲那年雪夜,她也是這樣隔著衣衫觸到這些凸起的傷痕。當時垂死的青年死死扣著她的手腕,直到她將桂花糕塞進他齒間才鬆手。
晨起時發現赫連漠在發燒。白傲月熬了姜湯端到柴房,看見他蜷在幹草堆裡磨刀,身旁散落著七枚刻著狼頭的銅錢。這是他們相遇那年市面上流通的舊幣,白傲月記得其中三枚染過血。
”把藥喝了。”她踢開擋路的銅錢,”除非你想讓我用銀簪餵你。”赫連漠仰頭飲盡姜湯時喉結滾動,脖頸處有道新鮮的抓痕。白傲月突然意識到,這是那夜自己指甲留下的。
傍晚來了群跑碼頭的綢緞商。其中戴玉扳指的胖子盯著白傲月看了許久,突然拍桌大叫:”這不是白家......”赫連漠的剁骨刀應聲劈進砧板,刀刃離那人手指僅半寸。滿堂死寂中,白傲月笑盈盈地斟上黃酒:”客官認錯人了,我孃家姓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