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還小 你得給我犯錯的機會

丞相與大將軍分坐榻上, 盤腿而坐。

裴箏給二人斟了酒,追憶道:“豫瑾,你還記不記得上次我們把酒同歡, 已是五年前的事了。”

程豫瑾也想起什麼似的:“那個時候, 先帝也是在的。”

他舉杯, 裴箏倒把杯子給放下了:“啊, 我倒忘了你如今的身子,怎麼還能飲酒?”

她有些臉紅, 便是朝堂上也未曾這樣失察。

程豫瑾揮手, 主動與她碰杯:“無妨,某陪飲一杯。”

二人共事多年, 雖算不上深交,但對彼此都有種莫名的信任。程豫瑾一杯飲罷,又主動斟了一杯:“丞相隨意, 只是不知, 丞相與我要說的,是國事還是家事?”

裴箏拱手道:“大將軍跟我也這麼客氣。既是國事, 也是家事。大將軍何來此一問?”

程豫瑾淺笑:“無他,關乎稱謂罷了。若是國事, 我便稱呼你為丞相;若是家事,那、我還是如同從前一樣叫你,小箏。”

“是了, 我從前是咱們這群人裡最小的, 大家夥都叫我小箏。現在陛下比我還要小,國師也比我小了,我倒是覺得自己像是個長輩了。”

二人皆放鬆地換了個姿勢,再飲一杯。北牆整張虎皮在火把明滅中虯結成山。箭矢留下的孔洞邊緣泛著焦褐, 三道刀痕自左前爪貫穿腰腹,斷尾處用暗金絲線繡著松柏花樣。獸首眼窩裡嵌的夜光石早已黯淡,卻仍保持著撲食時的猙獰弧度。

裴箏看他對待自己一如從前,並沒有因著如今政見不同便有了隔閡,有心繼續勸勸:“大將軍與我一樣做長輩做慣了,怕是不理解,這少年人尤其是少女的心思。剛才大將軍說,若是國事,便稱呼我為丞相;若是家事,便叫我小箏。將軍還記得你是如何稱呼陛下的嗎?”

程豫瑾一怔:“那自然不同,我是鳳君,她是女帝。我一直叫她月兒,在外我也對她行君臣禮,向來沒有什麼不同。”

“是沒有什麼不同,你在外人面前是給足了她面子,可你在家裡叫她月兒,便是觸了她的逆鱗了。”

程豫瑾揉眼道:“難道我在家裡也要叫她陛下不成?”

案頭殘燭被門縫灌入的寒氣撕扯得東倒西歪。

“你難道真的不知道月兒這個名字惹了多大的麻煩?從前陛下因著與長姐幾分相像,宮裡的那些太妃在她們小的時候向來分不出來,陛下常常被認錯。先帝若做了些錯事,總被安到陛下身上去;可是啊……”裴箏放低了聲音,“若是傲月做的好事,便被錯安到淩月身上。”

說完,頗覺直呼先帝名諱犯了大忌,自己在木桌角敲了三下。

裴箏慢條斯理道:“你一直叫她月兒,她便覺得你也是認不清楚。”

程豫瑾撐臂斜坐,中衣領口滑落半截繃帶,燭光將鎖骨下的箭疤照得森然。他抓起酒壺灌了一口,烈酒混著血腥氣嚥下:“我怎麼可能認不清楚?”

裴箏悶笑道:“你與先帝徵戰在外,陛下是不知道你怎麼稱呼先帝的。你該跟她解釋的是這個。”

大將軍語調驟冷:“我該怎麼稱呼?從前大夏還沒有如今疆域的時候,我稱呼她少主,如今便也只是先帝了。”

“可當今陛下不知道啊。旁人都叫她月兒,你也這麼叫,你說她心裡慪不慪。”

程豫瑾再次舉杯相邀,裴箏卻按下他的手腕:“還有呢。”

大將軍這下真有些愣怔,只聽裴箏道:“大將軍要分清國事與家事,那你腹中的這個孩子是家事還是國事?”

“自然是家事。”

“非也。那說不好,將來就是太女。你偏偏要說什麼‘留不住,便不要了’這樣的話,你讓陛下心裡怎麼想?在外徵戰是國事,保住這個孩子就不是國事了嗎?”

程豫瑾唯有嘆息:“小箏,你是知道我的。”

裴箏道:“我勸你啊,不要這麼執拗。主動去跟陛下和緩關系,這個孩子能保一時是一時,若真的保不住了,對你可沒好處啊。”

見他若有所思,裴箏也就繼續勸道:“我知道你並非居功自傲之人,可也知道你並非甘心隱退於宮闈。陛下不是有意繳了你的兵權,她現在已經收服了士族子弟,外事卻不聽她號令,偏偏聽你這個大將軍的……”

丞相及時收住了話頭。程豫瑾目光所及之處,是西北角的柏木舊物箱,箱子半開著,露出幾卷殘破的兵書。旁邊斜倚著一把匕首,插在松木鞘中,刃口殘留著細碎金砂。

他很是懷念從前與白淩月、裴箏、以及孟虎四人共讀兵書的情景。如今,能細心相勸的,只剩小箏一人,他如何不感念,只是,他總覺得只是女兒情思。

程豫瑾初始瞧著裴箏很是別扭,女孩子家家,非要學男人那套打扮和步態。他轉了話題:“不說我了,說說你吧。丞相這麼些年,怎麼還是獨身一人?”

裴箏笑道:“豫瑾就別打趣我了。想當初,先帝還撮合過咱們倆。”

“說實話,我從沒將你當做嬌滴滴的小女子。你對我,也肯定只是當哥哥那般。我們一同輔佐先帝,現在又輔佐月兒。”

裴箏目光躲閃:“我、我不嫁人的……你這些話要是讓陛下聽見,可又要被她唸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