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烈男 小嘴兒就跟抹了蜜的刀似的……

北風卷著碎雪叩擊雕花窗欞, 赫連漠望著玄鐵欄杆外飄落的冰晶,將褪色的狼首銅燈往案幾深處推了推。

雖說女帝將私府另闢為他的居所,是不合祖制的恩賞, 與從前大漠孤煙、長河落日的塞外生活相比, 他只當這裡是間囚室。

囚室處處透著故國風韻——牆上懸著北厥勇士獵狼的織毯, 榻邊擺著冰裂紋的雪松木箱, 連薰香都是大漠特有的沙棗氣息。可那十二道玄鐵窗栓,終究把月光割裂成慘白的碎片。

他知道這位女子皇帝是什麼意思, 樂不思蜀, 四面楚歌,攻心為上。然而房間外的鐵柵欄卻依舊是防著他的。

他向來對女子為官為帝很是不齒, 民風敗壞,人心不古。可是出身王族,他卻對這樣一個弱女子掌權, 充滿了好奇。

她大概從小就是個書呆子, 除了時政、制衡之術,什麼都不會。與尋常女子更是大相徑庭, 天天素面朝天,身材臃腫, 眼裡除了她的那點權力什麼都看不見。

士可殺,不可辱。自己怎麼可能為這樣的女人懷上孩子。

男人懷孩子?聽都沒聽說過。要真是懷上了,赫連漠會覺得, 比那些男妓還髒。

大漠的沙子是最幹淨的, 他不允許自己在這草木豐茂的地方等待另一個生命的盛放。

”陛下萬安。”

宮娥顫抖的請安聲驚起,赫連漠腰間狼牙墜碰在玄鐵鎖鏈上,發出清泠的響。白傲月踏進門檻,視線往屋內掃了一圈, 定在窗邊的他身上。

”三皇子好雅興。”

這一個月來,女帝在這兒吃過五次閉門羹了。宮娥們嚇得不行,今日,白傲月竟又來了。

她穿了一身鮮豔的純色紅袍,周身帶著冷氣,似乎剛策馬賓士過。

宮娥們只希望裡面那位三皇子能識趣一點,不要再觸女帝的黴頭。

赫連漠循聲望來,被這般明媚的色彩晃了一瞬。樣貌、身量、神情、乃至講話的語速,都跟他所想相悖。大夏的姑娘他也見過一些,白傲月似乎更高挑,今日這一抹紅實在太顯眼了。

這次來,她卻很有耐心,慢慢喝了一盞茶,赫連漠還是那副站在窗邊誰都不理的樣子。

白傲月冷冷道:“朕告訴你,別以為朕對你有很大的耐心。程將軍、衛將軍你都交手過,你還覺得能掙紮些什麼?你的父皇將你獻給朕,你就應該做好要把你自己也獻給朕的準備。”

三皇子咬牙道:“你們大夏強大,我們小小北厥無力抵抗。可是我的身來到了這裡,我的心卻根本沒有來。我不在乎。”

質子不愧是出身高貴,饒是一個多月來接連被她羞辱都不動聲色。

白傲月自然也不肯跌份,起身上前走了兩步,走到窗邊,笑道:“朕就愛看你這副怒上眉梢的樣子,你這小嘴兒啊,就跟抹了蜜的刀似的。朕還就喜歡這個樣子。橫豎,你已經到了這裡,你也不敢自戕,不然大夏依舊會發兵攻打北厥的。”

赫連漠冷笑道:“聽說大夏的女帝文韜武略,文武雙全,怎麼竟是……”

“竟是我這副樣子是嗎?”

白傲月挑眉:“那你大概是聽錯了。他們說的女帝叫白淩月,是朕的姐姐。所有誇贊的詞語都是對她的,不是說的朕。你記住了,朕就是這樣一個小心眼、愛耍性子、想怎樣就怎樣的昏君。你可千萬別把白淩月和白傲月弄混了,朕會不高興的。”

話尾頗有幾分警告他的意味,白傲月一旦跟姐姐沾上邊,就戰鬥力十足,像是被侵犯領地的野獸。

三皇子淡淡道:“我自然不會將你們兩個弄混,我又沒有見過你們的先帝。只是你能駕馭程豫瑾和衛安這樣的將軍,自然有你的厲害。又曾聽說你三月之內擺平了氏族。從前白淩月開疆拓土,可是在文治方面,她就不如你。既然我們是敵國,我也沒有必要恭維你,只是照實說道罷了。愛信不信由你去。”

白傲月皮笑肉不笑擠出兩個字:“是嗎?”

他沒有見過姐姐,所以就能分清我們兩個人了。這麼簡單的道理,竟是從敵將口中說出來,真是諷刺。

不過,他這一番話將白傲月摸得很舒服,她知道,以他現在的身份是不可能奉承自己的,雖然她也不會天真的就這麼相信他,倒的確是高看他一眼。

“從今往後啊,你就安心在這園子裡住著。除了朕,不敢有人進來。”白傲月輕聲道。

三皇子緊握的拳頭有一瞬的松顫。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橫豎作為人質是絕對不會有好日子過的。他的父兄們委曲求全,他是見過他們的來路的。有這樣一個園子住,已經不錯了。而且他對這位女帝並非是完全的抗拒,只是抗拒自己屈尊人下的境遇罷了。

誰知白傲月繼續說:“但是朕要你,你就必須隨叫隨到。朕悶了,你要陪朕聊天;朕要是高興了,你就得把朕伺候舒服了。”

三皇子的拳頭再次握緊了。

白傲月拍了一下桌子,笑道:“你越是這副樣子,朕越喜歡惹怒你。”

她撐著桌角站起來:“朕知道你們北厥要什麼沒什麼,那麼多年,連莊稼都要我們給你們送過去。再說這世上之人,除了朕,有哪個不貪財的?朕也不會讓你白白勞作。你可聽過‘春宵一刻值千金’?你每陪我一晚,我就付你一千金。橫豎,你在這園子裡也用不到其他的金銀財寶,這一千金啊,足夠你辦事榮華的了。”

赫連漠的表情終於微微裂開:“你當我是什麼人?聽起來倒像是賞戲園子裡的優伶似的。”

白傲月輕笑:“隨你怎麼想,反正你已經在這裡了。”

女帝指尖沾了胭脂,在紗帳上勾出帶刺的藤蔓,”春獵在即,朕想著該給北厥的蒼狼備件新裘。”

赫連漠後退半步,後背抵上繪著雪原孤狼的屏風。青銅燭臺被他碰得搖晃,映得牆上狼影張牙舞爪。”承天門外的雪還沒化盡,陛下就要演這出彎弓射鵰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