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假虎威的麵皮被扯了下來,縣丞瞬間一同陷進這灘爛泥裡,牽扯不清。

他原不是本地人,據說是隔壁郡縣一名普普通通,複讀無數年的老學究。一心就想著入仕當官,飛黃騰達,起起落落考得鬍子白了幾根,肚子大了一圈,才終究混了個縣丞當當。

像他這種一心鑽進權利眼的人,按理說一旦結束這種狀態,立馬會像範進中舉一般,全身鬆懈,輕則萎靡不振痴笑連天,重則神志不清六親不認。

但可能是官太小了,順帶救了他一命也未可知,清清醒醒就來上任了。

可這家夥當然不會滿足於眼前薪資的蠅頭小利,他看中的是偷雞摸狗壓榨百姓,出點差錯就會要了他狗命的蠅頭“大”利。

是的,人閑了就是會手欠地倒拔指尖倒刺。這人也不例外,正經生財之道不愛,就愛一些刺激的。

賤人就是矯情也不是沒有道理。

這種受虐狂的顯著特徵就是話本子看多了,非要當那人人喊打的狗官,以顯示自己的知名度。

於是他開始貪,開始把當地百姓吃幹抹淨,開始走向一條不歸路。“咳咳,”昭然咳嗽兩聲,“你們口說無憑,怎麼能仗著人多勢眾就欺負父母官呢?”

剛才一路過來,這縣丞的舉止小心謹慎,並不似百姓口中的惡人。

但她其實更想說的是下一句:他道德品行敗壞,也不能把他們這群人一杆子打死吧,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

沒等她說出來,一口痰就咳在她面前,“我呸,父母官,吸人血吃人肉的狗官還差不多。”

聞啟把她往後拉了拉,笑著道:“我們又不是狗官,嘴巴長歪了就不要亂噴啊小兄弟。”

有人又立馬指出昭然腰間的玉佩一看價值不菲,也是萬惡的商賈人家,世家大族。是吸血蟲!

昭然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被列入這個行列中,苦笑著拉過外衫把懷裡的玉佩給擋住。這是皇後給的,說金貴也不足為怪。

看著周圍烏壓壓指著自己鼻子罵的人,她笑容僵在臉上,一時無所適從。本以為自己是代表修道之人,路見不平行俠仗義之士,做的都是劫富濟貧,嫉惡如仇的買賣。

卻恍然發現,她一直沒有踏出原本的圈子,沒離開聞啟帶她回家之後就被安全保護起來的階層。

至於更早之前小時候的苦難記憶,現在回想起來,愁。

那麼錦官城前被救,盛叔放自然地親近,就連她被師父們收為徒弟,是否其間都因為有這一層關系呢。

摘下這層皮囊,她什麼也不是。

昭然又掖了掖衣袖,有些侷促地遮擋住。

剛下山的時候,就有人鄙夷江湖上全是一群亂俠義的人。抱著陽春白雪的夢想,做著自我感動的事,滿足自己□□大的虛榮和自得。

還談什麼飲一壺濁酒,在江湖悠悠。

但她一直說會好的會好的,可是真的會好嗎?

這一路過來遇見的件件樁樁,讓昭然感受到有些無能為力。就像眼前表裡不一的縣丞,展示在他們面前的又有多少真相。

耳邊聞啟一直在嘰嘰呱呱和那些人辯駁什麼,她沒聽清,但過了一陣,鎧甲相撞的聲響忽然把她思緒拉回現實。

身旁聞啟不知何時已經走到自己前面,他的個子從小就比昭然高出一個頭,之前沒注意,現在昭然額頭將將夠得著他肩膀。

她努力伸了伸脖子,從聞啟身後探出兩隻眼睛,看著前面人群格外吵鬧,幾個府衙侍衛已經整裝列出隊伍,將他們護衛在內。

這就是虛胖縣丞的底氣吧。

她嘆了口氣將額頭抵在聞啟肩上。

身前的人一僵,聞啟沒動,只是側頭輕聲問:“怎麼了?”

“好吵啊。”昭然怏怏的,沒精神道,“沒事,吸血蟲就有點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