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只在知州府上略站一站便告辭了。

對於知州夫人的話,她聽過了也就算了,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知州是浙東人,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題名,自小小的縣丞一步步高昇,千里為官到遼東任知州,他恐怕連夷人都不認得一個,哪裡會通夷呢?但是,周指揮使也不可能通夷呀!周家人幾代在遼東為武將,與夷人是有血仇的,且通了夷又有什麼好處?放著三品的指揮使不做,到大漠上放牧去?

兩邊都拿通夷攻訐對方,其實就是瞪著眼睛說瞎話!為了相互攻擊,他們已經什麼都不顧了!

倒是鐵石的話她覺得還算公允,在這一次守安平城之時,周指揮使和知州都犯了大罪,正是因為他們只顧著找對方的『毛』病,將夷人攻城的事當成兒戲,安平衛才會在幾日內就被攻破。

如今知州夫人痛失丈夫,難過得失了分寸,勸是勸不動的,但願其他的人看到她想緩和文武關係的態度,不至於一直糊塗下去,能將心思放在安置百姓,重建安平上面吧。

接著寧婉便去了路家。

鐵石和自己都是從無到有開始打拼出來的,並沒有什麼人脈,特別是在安平衛,唯有路家算得上與他們交情不錯的官宦人家了。寧婉想幫鐵石將安平城的防衛做好,少不了要與路家的女眷們商量,請她們幫忙。

因寧婉早讓人捎了話,因此才到路家門前,便有婆子媳『婦』們候著,還沒進內院,就見路夫人路少夫人都迎了出來。其實離上一次見面時間並沒多久,但隔了這一場戰爭,卻又不同,竟恍如隔世一般,路少夫人顧不寒暄先垂淚道:“竟不想還能見到你,當日夷人入城,我們家首當其衝,惶惶然逃命之時只當必死無疑!”

寧婉一樣歷經了生死,也是感慨萬千,拉了路少夫人的手溫言安慰,“沒事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又向路夫人道:“聽聞老夫人和夫人們都平安,我就鬆了一口氣。”

“多虧了我這個兒媳『婦』,我和老太太才能活命!”路夫人便與兒媳『婦』一人攜了盧夫人一隻手,“外面冷,進屋裡說話,老夫人也想著見你呢。”

路家如今住的官衙原就是當年公公做指揮僉事時住的,路家搬進來後又重新修繕過,極富麗雅緻。但現在有幾處已經破壞了,一時也沒有修,就那樣殘破著,路少夫人就指點給她看,“夷人實在是太壞了,搶東西也就搶了,搶不走的東西還用刀『亂』砍!他們在安平衛裡不過停了幾個時辰就已經如此,若是真的城破,還不知會如何呢!”

寧婉自然十分贊同的,“我們盧家在城外的宅子也進了夷人,也是一樣的情形,如今還沒空收拾。好在祠堂是老宅改的,看著不起眼,他們倒沒有進去。最可憐的是虎臺城外的房舍,夷人大軍在那裡駐了兩個多月,如今還留著房子就是幸運了,多半燒得只留個殘垣斷壁。”

大家罵著夷人進了正房,路老夫人見了寧婉就招手笑道:“盧夫人,趕緊到我身邊來,一處說說話兒。”問了幾句安好的話後,就不由自主地也說起了安平城的那一日。

“我活了這麼大年紀了,千奇百怪的事也瞧了不少,但怎麼也沒想到安平城能破呀!”路老夫人感慨道著,“那日我們正在家裡,就聽外面一聲巨響,房頂都震得掉下了塵土,把我唬得差一點死了過去。”

路夫人也說:“誰知道西牆下面竟還有一個煙花作坊呢?竟又將城牆炸塌了一段,安平衛這樣堅固的衛城竟就這樣破了。”

路少夫人就道:“當時就聽得大街上到處都喊著‘城破了!’,我們在內院裡面聽得清清楚楚的,真真是嚇得腳都軟了。”

“雖說嚇得腳都軟了,但還不是你張羅著把人叫齊了,一起出府去的!”路夫人亦心有餘悸,“若非那樣,我們恐怕就被夷人們砍死在府裡了。”當日夷人並沒有來得及將全城都佔了,但是路府正當夷人自城牆損毀處入城的大路旁,因此這一帶傷亡尤重,寧婉過來時便見幾處家家都在辦喪事。

又有路家別的太太『奶』『奶』們『插』言,寧婉聽大家七嘴八舌地將當日的情形講得活靈活現,彼時路指揮僉事與路家的男丁們都在城牆上,路少夫人當機立斷帶著太婆婆、婆婆、嬸孃們、小叔子、小姑子、兒子、女兒、下人等等一大群人出了府,後來才逃了命。

路少『奶』『奶』就說:“當日我就想留在家裡就是死,怎麼也要走出去。可出了門也不知向哪裡去好,正在茫然,幸而你公公帶著親兵們路過,見了我們就叫我們趕緊去指揮使府,我們就依言過去了,方才無事的。”

路老夫人和夫人也都道:“盧老指揮僉事不愧是當年有名的戰將,當時大家都『亂』了,只他還鎮靜如常,將城裡的人馬都攏到了指揮使府裡,撐到了鐵石將軍過來救援!”

大家都讚歎,“這一次安平衛多虧了盧家父子呀!”又羨慕虎臺一直守住了城,讚道:“幸虧有鐵石將軍,百姓都跟著借光,不必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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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婉少不得謙遜幾句,便也將自己的情形說了,又道:“虎臺城小,但眾志成城,雖然夷人猛攻了十數日,但終究是無功而返。她不多說鐵石的功勞,反而講了錢縣令、錢夫人和自己做的諸多協助守城、勞軍等等事情。”

別人聽了倒也罷了,唯有路少夫人免不了十分驚奇,“錢縣令錢夫人原都是不通事務的人,現在竟能有如此本事!”她原就是虎臺人,且從小在典史家長大,少不了耳聞目睹縣令府上的一些人和事,私下裡對他們瞧不大上眼的。

寧婉其實原來也這樣認為的,錢縣令和夫人確實算不上精明能幹的人,但是現在比比安平衛,她卻更明白了,“但他們真正用心去做了呀!錢縣令那些日子帶人清理城牆四周,官袍髒得看不出本『色』的了,話說得嗓子嘶啞了;錢夫人也是一樣,一早起來準時到小廳裡辦事,從來沒耽誤過一次,晚上還親自跟著送薑糖茶。”

路夫人就說:“瞧瞧我們安平衛的那兩個,夷人在城下,指揮使和知州不去做正事,反而打了起來。”

路家的男人多半在軍中,所以女人們就都說:“周指揮使是很可恨,但城牆下面竟有煙花作坊,夷人攻城時也沒有及時拆掉,到底是知州的錯,他被殺了也不可惜!”

寧婉就擺手說:“我一早先去知州府裡上了一柱香,不管怎麼樣,人已經沒了,再說這些也沒有用。如今過來一是看看大家,二就是想請你們幫著我為安平衛做些事。”

方才大家聽過虎臺縣裡的女人們如何接替了男人們將城裡的諸事都理得妥妥貼貼,早被打動了,且如今寧婉的身份又不同,她的提議大家自然要贊同的,連與男人們商量也不必,就都笑道:“盧夫人吩咐我們自然從命,有什麼事我們全家人都可以上陣!”

寧婉笑著謝了,又道:“不敢勞動老夫人,我厚著臉皮將少夫人借去幫忙,嬸孃姐妹中有空的也請一併過去,至於有了需要扯虎皮拉大旗的時候,再請路夫人出面登高一呼,想來沒有事情不成的!”

大家就都笑了起來,“盧夫人這般風趣,我們自然從命。”

寧婉婉就請路少夫人帶她拜訪安平衛的武官家眷,“如今閉門寫折自辯的周指揮使家自不必理,接下來還有一位指揮僉事,四位指揮同知,我只與須家來往多些,別人竟不熟,還要你引見呢。”

此時路少夫人已經引著盧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讓人拿出門的衣裳換上,又道:“安平衛孫指揮僉事自夷人入城時便帶著家小兵馬逃出城了,至今沒回來,府裡也空無一人,我們不必過去,只去四位指揮同知府中就好。”

寧婉一一拜訪,聯絡了幾位夫人,再說服大家一同去拜見州判夫人,安平衛文官中知州之下便是州判,亦是朝廷從六品官員,如今新知州還沒有派來,正由他接了知州府的所有事務。不過她雖有和解之心,但在州判家中坐了半晌,說了幾句話,到底話不投機,很快就冷了場,寧婉也只得無奈地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