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太陽仍顯得燥熱,這一天的下午,草原上風嗚嗚咽咽的拂過,吹的猛烈,沿著雁門郡往東北而行,戰馬賓士,遠遠的,周圍能見到同樣飛馳的騎士,視野越過他們,往後的官道間一輛馬車顛簸的駛來,偶爾停下,接受情報,又繼續前進,不久之後,陽光彤紅的灑過來,最後還是停在某一處草丘的下方。

夕陽西下。

“酸儒,我們到家了。”

“.……白狼原……”彤紅的霞光裡,已經油盡燈枯的身體聽到耳邊的話語聲,醒過來了,掙扎著下來馬車,被公孫止攙扶著朝那邊數個丘陵圍攏的山谷看去,顫顫巍巍的舉起手指著那邊,嘴角終於有了笑容。

“當年……日子不好過……好多人很可憐……大家聚在一起,可終於走了出來……我們殺鮮卑……殺匈奴……我還記得首領,騎馬提刀的樣子……好……好威風。”

聽到這番斷斷續續卻又淡然平靜的話,終於讓壓抑了許久的公孫止臉上動容了,捏緊了書生空空的那隻袖口。

東方勝蹣跚走出幾步,又說了一些話,離那邊的丘陵越來越近時,他停下腳步,望著那片紅霞裡的林野,慢慢就著發黃的草皮坐下來,已是渾濁的眼睛微微的出神。

恍然間,彷彿回到了幾年前的日子。

“山上的葉子又黃了啊……可以收攏起來,再撿些枯枝放到狼窟裡,到了冬天就不那麼難熬……區區不是很會想辦法,當時也只能用這個法子讓大家過的暖和一些……那時候多難啊,一口吃的,都要分成兩半……這樣才香……才感覺能吃飽肚子…….”

他歇了一會兒,死死捏著柺杖,眼角溼潤起來。

“.……第一次首領救回來的那批百姓裡,區區給一個姑娘遞肉粥,她…….看見我就躲……躲遠遠的,她怕我……怕我像匈奴人一樣對待她……可是我只想讓那位姑娘熬過來,挺過這個吃人的冬天……後來她熬過來,區區很高興……看見她在水潭邊洗簌的樣子是那樣的美麗……我從未見過我漢人姑娘也有如此美麗的一面……那段時間,是區區最幸福的時候……幹什麼都有勁……就想做給她看……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可後來……鮮卑人來了。”

書生身子微微的發顫,閉了閉眼,水漬從眼角滾落下來。

“……區區還記得……那天的敵人好多好多……像潮水一樣想要湧進來……她在丘陵上……然後掉了下來……就摔在我不遠的地方,就……就那麼幹脆的死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我衝上去和那惡人搏命,被砍了一刀……首領……她會不會覺得我就是個沒用的儒生……”

“不會。”公孫止望著揉進這片紅霞裡的那張側臉,低聲說了一聲。

東方勝笑了起來,他的目光望著白狼原,彷彿看到了丘陵上,有人在朝他招手,忽然激動的掙扎站起來,笑容更加的燦爛,晚霞灑下紅光,猶如披在了書生的身上,公孫止也跟著站起來攙扶住他,望向在夕陽裡顯得壯麗的白狼原。

“區區……始於這裡……現在終於也歸於這裡了。”他低聲說道,握住了身旁人的手,偏過頭對待他如手足的人,微微的笑了笑,“.……我在這片土地上遇見了許許多多不好的事……遇見了我心裡的人……也遇見了首領……幾年過去了,又回到了這裡……”

“.……但區區從未後悔過。”

他落下了最後的聲音,在這裡停頓。公孫止低垂著臉,將他抱起來,有淚水從下頷匯聚,滴下來,大步走向丘陵時,已是滿臉淚漬的李恪,解下頸下的狼喉,放在嘴邊:“送谷侯——”

“送谷侯!!”三百人齊齊大吼,拔刀拍響刀鞘。

嗚嗚——嗷——

淒涼悲壯的狼嗥響起在這片彤紅的天空下。在我們的一生之中,會遇到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人,但總會有那一兩個在生命裡留下深刻的印記,從而改變了我們的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