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伕勒緊韁繩‘籲’了一聲,木轅碾過坑窪緩緩停了下來。

後方行進的馬隊也跟著停下,不遠的公孫止策馬過來這邊,還未問怎麼回事,車廂的簾子掀開,伏壽從裡面鑽出下了車攆,走到他馬頭前,陡然跪了下去。

公孫止勒住馬蹄,皺眉看她:“你這是做什麼?”

“妾身…..妾身不能跟都督走……”

伏壽跪在地上,語氣清湛裡微微帶著些許哽咽,雙手死死抓緊樸素的青裙,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是有水滴落下來,打溼了塵土凝起小疙瘩。

“都督征服北方蠻夷,西征諸國,揚我大漢國威……可妾身的身份在那裡啊……”一滴滴淚水掉下來,她吸了吸鼻子,“雖然被廢除後位,可終究是這漢朝的皇后,這會讓天下人背後詆譭你,隨你出生入死的將士們,他們會怎麼想……都督這麼多年積攢的威望,還能留下幾分……”

後方的狼騎四周散開,將這裡圍了起來,遠方有過來的行人、商隊被遠遠的隔開,一時間這裡這裡空曠下來,地上跪著的婦人肩膀微微抽動,她仰起臉來看著大馬山的公孫止,隨後又低下頭,這時馬車裡的公孫憐也跑了出來,“娘,你做什麼,快起來啊!”喊叫的話語聲裡,被伏壽抱在懷裡,撫著女孩的頭髮,“憐兒可以跟著北上,外面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

“你呢?”馬背上,聲音變得清冷下來。

伏壽搖了搖頭,抱著女兒緩緩起來,“……其實我已經猜到當初陛下是誰殺的,原本是恨你的,可看到你為漢室奔走,威懾外夷,想讓天下清平,又恨不起來……被廢除後位,曾想過一死了之,下去陪陛下,看到憐兒,我就捨不得就這樣走,後來知道要被送出許都,能見到你時,我心裡說不出的複雜,想見到你,想把憐兒送到你身邊……妾身也想陪著…..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嫁人生子…..可我終究是做過皇后…..”

“在王太守府邸聽到你的聲音…..妾身心裡很複雜,看到你頭髮中夾雜的白髮,又忍不住心裡酸楚。”她咬著下唇,眼淚努力的想要收回去,還是忍不住的滑落,“.…..你已經很不容易了,妾身不想你為難…..”

她聲音哽咽沙啞,手中用力將女兒推去馬匹那邊,擦了擦臉上的淚漬:“.….曾經貴為皇后,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很大的麻煩,你帶著憐兒回北地去,等你們走了,妾身再走…..出城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好……”

“娘——”

公孫憐跑過來,被伏壽紅著眼睛,狠狠將她推回去:“走啊!你是公孫家的人,現在就走!”婦人胸腔劇烈起伏,慢慢後退,她指著還想追過來的女兒,歇斯底里的大吼:“你再過來!”的聲音裡,拔出髮髻上的釵子,抵在脖子上:“娘就死在你面前!”

夕陽西下。

邁出半步的公孫憐停下來,看著一步步後退,然後朝原野跑去的母親,蹲在地上抱著膝蓋,撕心裂肺的哭喊出來。

“娘——”

“…….不要丟下憐兒啊!”

稚嫩清澈的哭喊回蕩在原野上空,跑遠的婦人停了停,又繼續往前離開,身影漸漸在昏黃裡變得渺小的時候,馬蹄聲陡然在地上炸開,轟鳴起來,少女抬起頭,紅色的披風唰的一下從她視線中招展開來,還在奔跑的伏壽聽到馬蹄聲,轉過來,就見奔來的騎士探出手,一把攔住她腰身,橫抱起來放到馬背上。

“你放開,別這樣——”

奔湧的馬背上,婦人掙扎扭動的叫喊,快要回到馬車那邊時,公孫止緩了緩速度,目光兇戾看她一眼,抬手直接扇在裙下的圓臀上,啪的一聲很輕,但在這片安靜的道路間顯得格外清晰,周圍狼騎瞥開目光,齜牙咧嘴的將又要過來的商隊,吼的屁股尿流的躲開。

就連哭的梨花帶雨的公孫憐也忘記了哭喊,微微張開的嘴都沒有合上。戰馬停在不遠,上面的婦人已經安靜下來,戰馬停穩後,滑下馬背捂著屁股,現在還感到火辣辣的疼痛,看了看那邊蹲在地上合不攏嘴的女兒,羞紅從白皙的脖子一直爬滿臉。

“非要打你一巴掌才老實?”公孫止翻身下馬,將鞭子掛在馬鞍上面,朝婦人走了過去。

伏壽捂著火辣辣的屁股被逼的後退,“你別過來……妾身已經說的很清楚……會……”對面手一把攬了過來,原本還想要說話的婦人被狠狠的堵住了雙唇,大大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人的臉,呼吸幾乎都停了下來,雙手就這麼僵硬的懸在半空。

片刻,四唇分開。

“我殺過的、間接殺過的皇帝一隻手都數不過來,區區一個皇后算得什麼事。”話語聲中,伏壽直接在男人懷立被抱了起來,丟進馬車,“好好在裡面待著。”坐在車廂裡的伏壽看著蠻橫的男人跳下車攆,驚呆的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心都在嘭嘭直跳。

公孫止下了馬車,看到捂著臉的女兒,“上去把你母親看好,不過將來要是有哪個男人這樣對你,記得給爹說,把他腿打折。”

少女唰的一下站起來,緊抿雙唇‘嗚’了一聲,一溜煙兒的爬上馬車鑽了進去。公孫止翻身上馬,朝有悄悄瞟過來的狼騎:“看什麼看,往後要是你家婆娘這樣鬧,也用這種方法!走了!”

周圍一圈警戒的狼騎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便是重新組成佇列護送著馬車北上太行。等到上了山,已經是十月下旬了,樹上的葉子大片大片枯黃,在山麓間延伸鋪開,放眼望去都一片金黃的顏色。

路途上,伏壽倒也沒有尋死覓活,與女兒有說有笑,只是偶爾看到公孫止時,臉再次通紅起來,就連遠山的風景也不再看,迅速縮了回去,反而是公孫憐卻是對著大山大呼小叫,她在宮裡長大,對於外面的世界,看到的並不多,甚至幾乎沒有,有時候跑出馬車,爬到公孫止的馬背上,被帶著在山道間奔跑,來自少女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在持續的山中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