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寂靜。

華奇鐵青著臉朝胥喬走出一步,他腳下的皮鞋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發出咔嗒一聲後,又停下了。

他冷冷地盯著胥喬,半晌後,目光移向他身後的金鯉真。

“三小姐,你訓狗的技術真是不錯。”

說完後,他轉身向石階上走去,對身旁的爪牙們說:“把他們帶上來。”

幾個拿著槍的打手走了過來,惡狠狠地威脅道:“快走!”

金鯉真抓著胥喬的手臂,被打手們一路拿槍指著趕出燈塔,逼到陡峭的懸崖邊圍了起來。

身後幾十米處就是波瀾壯闊的大海,兇猛的浪頭在昏暗的夜色中用力擊打著陡峭的山壁,高低不平的礁石在起伏的海浪中若隱若現,宛如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

禮炮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世界安靜得只剩下接連不斷的震耳海浪聲,夜,進入了最黑的時候。

“今天,是一個殉情的好天氣。”已經恢複如常的華奇雙手背在身後,笑著說道:“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金鯉真說:“你和金立英什麼時候去死?”

華奇的笑容僵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說:“三小姐,您真是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不是我看著您長大,真要懷疑是有人和金家開玩笑,把您和什麼市井小民的女流氓調了個包。”

“金立英呢?”站在金鯉真面前的胥喬開口了。

“摁死一隻螞蟻而已,還用不著二爺出手。”華奇笑道。

“原來是我高估他了。”胥喬微笑著,輕聲說道:“我原本以為,二爺為我這只螞蟻鞠躬盡瘁了十六年時間,至少最後關頭會出來驗收這出好戲,沒想到就算我手無寸鐵,被十幾把槍指著,他也不敢出來露上一面——成大事者,果然小心謹慎。”

“你也太自信了,二爺日理萬機,怎麼可能把心思花在你這種小人物身上?”華奇眯起眼,諷刺地說道:“你順著金鯉真的落水查出了自己的身世,暗中接觸李魏昂,和警方達成協議,這一切,我們早已知曉。從十六年前,我們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扳倒我們嗎?”

“你知道的,不過是我們想讓你知道的,你選擇的路,不過是我們想讓你走的路——你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十六年前,你沒能從我手中逃脫,十六年後,同樣不能。”華奇笑著看著胥喬:“真可惜,直到最後,你都沒能想起過去的事,看不到你悔恨交加的模樣,實在是一大遺憾——不過,若是當年你沒有失憶,你也不會有多出來的這十六年。”

看著胥喬冰冷的目光,他微笑道:“你摸摸自己頭頂的左側方,也許還能摸出當年被子彈擊中的傷疤呢。”

當年柳擇非和金鯉真逃出密室後分開逃走,他和手下兵分兩路追擊,他追上了柳擇非,並且擊中了他。子彈擊中柳擇非的頭部,他卻依然活著,甚至還試圖掙紮著逃跑,他跟了他一路,血也流了一路,他依然像垃圾場裡的蟑螂一樣,堅強地活著。

“那枚子彈恰好嵌在你的顱骨上,除了讓你失去記憶以外,沒有對你造成任何嚴重傷害。”華奇用一種嘲諷的語氣,笑著說道:“湊巧的是,順利逃脫追捕的金鯉真不知為何落入湖中,高燒數天後也失去了之前的記憶……這太不可思議了,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呢?”

十六年前,柳擇非被子彈擊中頭部卻奇跡般地存活下來,經過多次試探和醫學檢測,在確認他是真的失憶而非偽裝後,他們為他計劃出了更精彩更盛大的人生劇本。

他們在精挑細選下,選中了一對男方酗酒,女方患癌的夫妻,將他們一家和失去記憶,偽造了身份年齡的柳擇非一起送出國。

妻子癌症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能管住酗酒的丈夫,丈夫揮霍無度,日夜買醉,很快就因為酒精中毒跟著去世了。

留下一個孤女,他們只是略施小計,就讓她染上了毒癮。

為了就近監控,他們將金鯉真所在的加州療養院的工作機會送到孤女面前,急需毒資的孤女毫不猶豫就抓住了這個機會,毒品的力量能徹底破壞一個人的神經結構,摧毀一個人正常的思維能力,毒癮上頭時,人和瘋狗沒有什麼兩樣。幾乎沒有再另花心力,孤女就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帶著柳擇非一起墮往更深的深淵。

終於,柳擇非在他們的期望之中,走出了通向罪惡的第一步,比他們預料的時間要早得多的多,就連華奇自己,都不由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産生了欣賞,他的心性,他的智力,絕對是華奇生平所見的頂級。

唯一的意外就是,金鯉真居然又一次出現在了和柳擇非有關的犯罪現場。

後來,由於監護人死亡,柳擇非被送到了美國的福利機構,憑他的聰明才智,一定有大把條件優秀的夫妻願意收養他——這怎麼可以呢?

他們資助了這家福利機構,用數額可觀的美元換到了官方對柳擇非“不建議開放收養程式”的評語,又花了一點小錢,為柳擇非營造出了一個充滿敵意和冷漠的生長環境。

後來,柳擇非偷渡回國,陰差陽錯落進寬胖子的手裡,接下來的事情就更簡單了。

只是,他依然沒有想到,柳擇非和金鯉真的命運線,再次死死地纏繞在一起。

“簡直就像命中註定一般……命中註定你們會死在一起。”華奇輕聲說。

寬胖子被柳擇非殺死後,他們選定了第三個祭品——張春,他在張春面前頻頻稱贊柳擇非,暗示有意讓柳擇非取代他的區域負責人地位,張春和柳擇非的矛盾果然越演越烈,張春失蹤,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事。

“擇非擇非,你的父母給你取這個名,本是想讓你成為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一個剔除罪惡的英雄,你原本也有著令人豔羨的出身,現在卻成為掙紮在社會底層,躲藏在陰影中受人唾棄的犯罪分子,你的父母找上門時,你沒有和他們相認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我本來還期待著你和你犯下的罪證被送到柳啟翰和俞璧面前時,他們震驚的模樣呢。你說……如果讓你公正廉明,一生將正義貫徹到底的父母看見了,他們會愧疚地痛哭,為你隱瞞罪證,還是——”華奇的臉上露著頗感有趣的笑容:“在一番痛苦抉擇後,將你親手送進監獄,再一次——舍棄你呢?”

正義,何為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