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寧,我還沒有帶你上過戰場吧,真正的刀槍往來,能將活人變成鬼魂的戰場”

燕懷遠似乎陷入了回憶,悠悠說道,“我記得我第一次上戰場的時候,應該是十歲。那時候,北境攻下了檀州的密雲城,我隨著父王去奪城,領兵的是一向以殘暴嗜血著稱的北周名將,淳于信”

“我現在還記得那天,太陽格外得大,我們行至城牆下,大兵已經壓境,淳于信的所有後援被全部阻斷。就在我們覺得勝券在握,就在我們準備攻城的時候...”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好像陷入了什麼痛苦的回憶。

燕寧看著她曾覺得無所不能的父親眼角隱有溼意,她將自己的手蓋在他的手上,無聲地傳遞著溫暖,即使非常單薄。

“淳于信抓了密雲城中五十個孩子,一字排開站在城牆上,想要威脅父王退兵。我那時仔細看了一遍,那些孩子,最大的似乎才十一二歲,和我差不多高,最小的,還在襁褓之中,只會哇哇啼哭”

燕懷遠無聲得撫著她的頭髮,似乎是平復了一會兒自己的心情,才開口問道“你覺得該怎麼做?”

燕寧沉默著,其實她在心底猜到了祖父的想法,也看過這場戰事的記載,若是顧及孩童,慈不掌兵,此例一開,未來戰場上北周都能抓燕北的百姓去做人質,那麼不但燕北將永遠在兩軍對壘之時處在敗局,而且,百姓的安全,將永遠得不到保障。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的場景,本該吵鬧喧天的戰場之上,居然有一次可以安靜地只聽得到嬰兒的啼哭聲,會說話了的那些孩子不停地喊著救命,而不會說話的孩子,哭得幾乎嗓子都啞了。下頭的將士群情激奮,幾乎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通紅的。但是不管淳于信怎麼叫罵,父王始終沒有回應。”

燕懷遠眼中帶著沉痛回顧道,“終於,他失去了耐心,那個襁褓中的嬰兒就這麼推下了城牆,那樣高的城牆,哭聲還沒連成串,人就摔成了一堆血泥,地上的襁褓布里頭一點聲音都沒有。等到第二個孩子被推在城牆頭的時候,我看到父王的手抖得厲害,但還是毅然決然地舉起了攻城的令旗”

“城破了?”

“破了,全殲北境守軍,我們殺了整整三萬人,即使是投降的俘虜,也以拒不受降處理,甚至從頭到尾,父王都沒讓人按照慣例拿出降表宣讀,三萬守城軍士全數殲滅,一個不留,淳于信,施以凌遲之刑”

“但那五十個孩子,一個都沒有救回來。那個第二個被推下去的孩子,才只有十歲,和我那時候一樣大的年紀。後來,父王跪在牆頭,四十多歲的人,捧著血肉模糊的shi體,哭得像個淚人”

燕寧沉默不語,早就猜到的答案,可她的手心,依舊緊握成拳,五十多個孩子,他們,還那樣小。

她閉上了雙眼,不知道該做怎麼樣的反應,理論上似乎祖父沒有做錯,可當腦中想象出那些孩子被推下城樓的樣子,她就止不住的顫抖。

“阿寧,我說這個故事不是想告訴你北周與我們數十年隔著的萬千人命的恩怨。而是想來說一個事情”

燕懷遠自嘲地笑了笑。

“說起來慚愧,你的啟蒙是母親教的,我這個做父王的竟然難得和你講什麼道理”

燕寧輕輕扯了扯他的手,搖了搖頭,在她眼裡,他永遠是最好的父王。

他慈愛地扶著她的頭頂,說道,“我們的小阿寧長大了,顧及考量的東西多了,要選擇的時候也多了。其實,選擇這件事情,是沒有對錯之分的,那只是在一條分岔的路口你選擇了不同的方向而已,有人選這邊,就有人另一邊。

“即使秤的兩端是不同數量的人命,人命是沒有高低貴賤多少之分的,每一個人的性命都格外寶貴”,他重重說道。

“阿寧,當你成為那個要做抉擇的人的時候,你在心中要衡量的,是在你的心中,哪一邊更重一些。這隻應該是你心中的看法衡量的,而不是外人的看法。”

“就像小叔叔,你的叔祖父,我雖不知道薊州城的事情是否如他們所查到的一樣。但即便是一樣的,小叔叔他也只是選擇了他覺得正確的方向,和他覺得更為重要的人而已”

“就像即使我和父王選擇了更多的百姓,但我總會想起那五十個被押上城門的孩子。”

她看向燕懷遠,眼中有些不敢置信。

“難道叔祖父的選擇竟然是對的嗎?十萬人啊,整整十萬人,那是一個整個薊州城,被屠了城”

燕懷遠搖了搖頭,“首先,你自己還沒查探過事情全部的真相,不應該輕易去下決斷,不是說那位夫人還沒過世嗎?你在害怕什麼,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