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額頭破了個口子,明顯是磨破的,還在滲血,他活了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位郡主殿下這樣狼狽不堪的樣子。

“大師,今日麻煩了”,開口的聲音也不像平日那般中氣十足。

燕寧第一次這樣誠懇又虔誠地和他說話,清遠大師都有些受寵若驚。

雙手合十,忙回道,“不敢不敢,那麼郡主,我們是否開始?”

“開始吧”

她解開身上閻清風給的黑色披風,還到他手中。

“燕主是要做水陸法會嗎”

閻清風手上挽著她的披風,看了眼裡頭的大殿,十個箱子裡頭滿滿當當的都是經文,是她親手抄錄的,全是熟悉的字跡,來之前他檢檢視過一眼。

燕寧搖了搖頭,看向面前的金身佛像,一座座的慈眉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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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全是,水陸法會是做給活人看的。我請的,是一場超度的儀式,只為我所寫的經文,能夠送到往生者的手中,能助往生者早登極樂。我進去之後,不要放任何人進來,除非我自己出來,否則,不要進來打擾我”

閻清風點了點頭,替她關上了門,饒是清遠大師有些探究地目光也被他擋了回來。

燕寧來到佛前,十個箱子已經全部開啟,分開排列在兩邊。

正中間擺著一個蒲團和一張香案,前頭還燃了一個很大的火盆。

外頭傳來郎朗的誦經聲,是《地藏菩薩本願經》,專程用來超度往生者的經文,誦經聲順著傳到山門前的石階上。

孟月看了一眼秦傾,此起彼伏的誦經聲裡頭,他的主人跪得虔誠,似乎並不在意她來這裡為了什麼,他替她求她的佛,無謂她在替誰求佛。

燕寧聽著外頭地誦經聲,在佛像前跪得筆直,將箱子裡的經文展開,也是《地藏菩薩本願經》,這是佛教中拿來超度亡靈的經文。

她從裡頭一份份取出抄寫的經文,然後又一份份送入火中。

火光將她的臉照得格外明亮,暖意一點點傳到她身上,偌大的大殿裡頭,只有她和佛像,小小的身影團在蒲團上,眼前的滿殿的神佛。

她突然笑了,“都說您大慈大悲,普渡眾生,不知您可願渡我一渡”

繼續燒著箱子裡的經文,火光突得變大了些,映紅了她眼角的晶瑩,像是聊天似的,她接著說道,“我之前在幽都城裡待了這麼些日子,別的沒學會,這自說自話的本事倒是不錯,您別在意,你們這些神佛向來是大氣的,像流風月那樣小氣的其實是少數。”

“我知道,做人做事要公平,我不能奢求太多。我知道,他們已經沒有了往生了。我知道,人間的水陸法會是傳不到幽都冥府的,可我還是想做些什麼。”

“所以你看,佛祖,咱兩打個商量,你看我為你添了那麼多香油錢,設了一場連開半個月的水陸法會。你就幫我一個小小小忙,替我告訴他們一聲。”

燕寧低頭默默遞著謄寫的經文,火光一陣明一陣滅的。

她低垂著頭,聲音又輕又淺,“已經贏了第一場了,通敵叛國的奸佞已除,這一世,再也沒有血流成河,戰火燒了三十三天的薊州之戰了。”

可是,她轉念又想啊,這葬於薊州之戰的十萬英靈,又該怎麼去還,該怎樣讓他們安息?

這些人,用自己往生的輪迴去換了她的重生,十萬個人啊,灑在地上都會密密麻麻的滿眼望不到頭。

她連想也不敢想,幽都之下輪轉檯重啟的那天,隨著塵世的界門重啟,這些人,一個一個地永遠的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十萬個人,無姓無名,就這麼抹去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痕跡。

她甚至不知道他們叫什麼,不知道這場法事做給誰,面對十萬英靈,她甚至為每個人抄寫一份《地藏菩薩本院經》都做不到。

身體一點點垂下來,低低地伏在地上。

空蕩蕩的大殿上,任何一點聲音都會被放大、

藉著外頭郎朗的誦經聲,大殿裡頭回蕩起輕微嗚咽的抽泣聲,蒲團前的那灘,分不清楚是水跡還是淚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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