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中又重歸寂靜,只聽得風吹動竹葉的聲音,沙沙作響,送來清涼,好在入了夏,這風吹來不覺得冷,只感覺舒適的涼爽。

燕寧給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應該是明前的西湖龍井,清香撲鼻,但味道還是略有些淡了,不似秦傾種的扶桑茶,清甜之味更盛。

但轉念一想,茶應該是自古以來最偉大的發明了,比如這樣尷尬的時刻,雙方也只能品一品茶,找回一點場子。

不過細細想了想,她要的東西,謝元慈已經答應給她了,那剩下要急的,是謝家了,想清楚這個事,燕寧有些輕鬆了,似乎好像現下她可以慢慢品茶了。

“所以,郡主還是很在意是嗎”

他說的含糊不清,燕寧卻是第一時間明白了他的意之所指,搖了搖頭,“以前很在意。但是我後頭隨著父王去過幾次戰場,賑過幾次災,剿過幾次匪,見過餓殍遍野的村莊裡為了一口吃的血流成河,也見過戰場上堆屍如山分不清楚身份,還見過衣衫襤褸在土匪窩裡被逼瘋的少女。以前確實覺得委屈,想著,憑什麼啊,我沒做錯什麼,母妃沒做錯什麼,憑什麼呀。後頭見得多了,也就想通了,這世上的事情,比起生死,都是小事。其實小的時候不大明白這個道理,這兩年似乎又變得太明白這個道理,只覺得有些悲哀,但想想還是幸運的,至少我們都活著不是嗎?小舅舅”

其實以前看不透,心底裡還是總覺得委屈的很,明明是至親之人,卻彷彿是陌生人一樣,連登門拜訪走動都顯得那樣困難。

直到後來鎮北王府傾塌,滿門抄斬,累及謝府,而她卻在前往金陵問斬的路上,被謝家的死士截了三次,人一批批的來,又一批批的失敗。

那時候,謝家已經抄家,是謝老爺子的遺命,調動了謝家所有死士,用這個家族最後的力量最後的底牌,去保她一命,甚至沒有給謝府自己留一條後路。

那個時候其實她就已經釋然了。

兩世加起來,經歷的事情多了,大概也就看懂了所有的關竅,但她還是想,好好和這個謝府最大的變數,謝家元君,她的小舅舅,好好聊一聊。

謝元慈抬起頭,看著燕寧卻覺得如在雲山中,他做好了所有準備,小丫頭可能會大罵出口,大打出手,哭得梨花帶雨甚至拂袖而去。

唯獨沒有準備好她會這樣平靜地坐在這裡,彷彿在談論晚膳該用什麼吃食一樣平靜地談論生死,明明是這樣沉重的話題,在她口中卻如古井無波,眼底之中也只剩下悲涼之態。

謝元慈有些沉默,想說些什麼,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他們一直覺得她是個孩子。

可是在不知道的角落裡,這個有些倔強的小姑娘,在漸漸長大,長大到他有一種錯覺,她會扛起燕北的未來,會是這一場亂局中唯一可以破題的人。

腦中逐漸想起她五歲那年來府上的場景,當時他在外地,才剛剛趕回府中,就看著姐姐帶著一堆年禮,跪在府門前。

那是一個冬天,她也是穿著一身紅衫,執著長鞭,腳下是碎成兩瓣的牌匾,臉上滿是倔強,眼中盡是冰寒之色,明明是個小娃娃,通身氣派很是嚇人,聲音有些稚嫩,氣勢卻半點不少地說道“無情無義,不配為親”

然後拖著阿姐就回了幽州城,乾淨果決地像個小將軍。

燕寧看謝元慈面色微沉,眼中似乎帶著憐惜、猶豫、悔疚、探究,很是複雜,笑著說道“如今天光正好,小舅舅不若和我討論討論信上的內容,說起來,我還以為元君會首先好奇信上所書的東西,畢竟謝家的生死存亡在此一舉了。”

謝元慈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上頭寫著謝元慈親啟,筆走龍蛇,所書極為大氣,不似尋常貴女常用的簪花小楷。

他微微一笑,倒也不是很著急,能把這封信送過來,在她心底,謝家也不是那麼的無足輕重,“你說的是這個嗎?我確實有所疑問,不知道郡主的這個訊息是哪裡來的”

燕寧笑著看向他,“很重要嗎?元君只需要知道,這個訊息,絕對保真就好了,我沒有理由,拿著這麼大的事情欺騙謝家”

“不過”燕寧轉了語調,語氣之中帶了些好奇之意,“我倒是格外好奇,元君會怎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