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羅生門之袁蘇明(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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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開始, 這就是你的安排嗎?”
“當然不是。”
前菜已上了,但進食的速度很慢, 這可以理解, 這兩個食客都沒有太多吃飯的胃口, 美食更多地只是調節氣氛的工具。胡悅仔細地觀察著袁蘇明的表情,但她能看到的當然只有坦然, 胖子的面部表情本來就會被脂肪遮掩,不過,她本來也沒打算看出什麼,師家這兩兄弟,就沒一個省油的燈。
“這是偷渡去美國的時候落下的病根——現在的跨國人口運輸,不再像是以前那樣, 茫茫大海中一葉孤舟……沒有這麼苦了, 更多的, 都是用貨櫃運人。”但至少, 他的態度比‘自己想’的師雩, 要坦白太多了,回憶到當年偷渡時的感覺,即使已經過了十二年, 依然餘悸猶存,“在海上還好點吧, 條件當然艱苦,等快到港的時候,海岸警衛隊隨時可能上船抽查, 管得就嚴格了,大部分時間都得呆在貨櫃裡,空氣非常汙濁,每個人都輕度缺氧——喘不上氣的感覺,非常嚴重。那之後,我情緒激動的時候,就很容易犯這個『毛』病,沒有器質『性』病變,就只是支氣管痙攣,很可能是過度激動的情緒引起的。”
器質『性』病變、支氣管痙攣……醫學生的背景,藏得住這麼久,他也是真的有一套,胡悅沒繼續接著問,而是跳躍『性』地又發了問,“那……發胖也是因為偷渡嗎?”
“這當然不是。”袁蘇明笑了,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你是沒查出來嗎——十二年前,師醫生來過美國,交換訪問……”
“他是來找你的?”
“是我不該給家裡打了那個電話。”
聰明人,話不用講得太透,什麼細節都『逼』著出來——尤其是這根本無從去查證,用屁股想也知道,師雩那裡肯定有一個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不定甚至會否認自己去美國是聽到了袁蘇明給家裡打的那通電話。胡悅也沒有細問,只是道,“十二年都沒有減回來嗎?”
“惶惶不可終日啊。”袁蘇明苦笑了起來,“他來找過我,沒找到,但也知道我住在哪裡,當時,我是黑在美國,連手術都沒錢做,他再來找我,我該怎麼辦?做手術也要錢的,我剛到美國,怎麼做得起美國的整形手術?”
“那後來……”
“後來……習慣了。”袁蘇明的表情有點黯淡,“身份沒了,這不是減肥不減肥的問題。總有一還是得回來的,用什麼樣子回來呢?”
還是得用現在的樣子回來,不然也就失去了回來的意義,袁蘇明失去了自己的名字與身份,他的人生,被師雩竊取,這是事實——而且看起來,這並不像是兩兄弟的合意,更像是他們之間的博弈。
後來,他是怎麼掙到錢,怎麼從一窮二白的黑戶,變成現在的美國富翁,袁蘇明似乎不想多,胡悅也並不關心,這些事,和發生在國內的愛恨情仇已沒了關聯,真正值得關心的只有一個問題,“當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袁蘇明還沒開口,就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這都要從當年實驗室的白兔起了……”
十二年前的那個冬,對a市以及醫學院來,都似乎是個很不祥的季節,城市動『蕩』不安、人心惶惶,連環殺手的傳聞遍佈全市,甚至校內也有傳言,是兇手就在學校附近居住——那年冬,家屬院屢屢傳出寵物被殘害的訊息,很多人都開始把自己養了多年,習慣『性』半散養的貓關在家裡,甚至醫學院內部也流傳著新生的校園傳:解剖室的白兔、白鼠總是莫名其妙的減量,剛開始懷疑是校外閒散人員進來偷走,回去做紅燒兔肉了,但保衛科幹事們在教學樓臺發現了一些可怕的殘骸,『毛』皮被丟得到處都是,還有血化了結成的冰,很多人都懷疑這是那個連環殺手乾的,甚至相信他的變態心理已經發展了好幾年,這只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證據。
“如果是現在的話,大概會掀起一場全民搜尋、全民獵殺的風『潮』吧,但,那是十二年前,人人都自身難保,每個人也都只顧著自己,學校論壇對這些事一向是刪帖為上,沒有照片,只有口口相傳的恐怖流言,真實感其實並不強,沒發生在自己身邊,就都當和自己無關——只有事後去想,才知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有預兆的。”
“現在想想——在我去美國的時候,我反覆的在想,其實所有的線索都早就擺給我們看了,只是,誰能想得到呢?沒有人能想得到的,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生活裡,把所有的異常白白放過。醫學院的管理還算比較嚴格,如果沒有內部關係,很難弄到解剖室的鑰匙,家屬院更不必了,雖然貓狗都是半散養,但畜牲也有靈,不是熟人,怎麼會隨便被他接近?師雩的精神異常早就顯『露』出了端倪,這些甚至可以看作是他求救的訊號……只是當時,我們也被生活『逼』迫到了懸崖邊上,無暇他顧,誰都沒有聽見他發出的無聲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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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有記憶以來,我們家上空就籠罩著一層又一層的陰霾雲霧,祖父母從未走出叔叔嬸嬸的不幸,祖母的精神狀態再度不穩,祖父要一直看著她,不穩定的時候少讓她出門見人,畢竟,對外總還要維繫一個面子。我父母的身體也一直不算太好,我們上高中的時候,先後查出重病……一開始幾年,醫療費是可以全報全銷的,還算支援得過去,但經濟一年一年變差,工廠關閉、工人下崗,當時我們甚至有一種感覺,整座城市都在走向死亡,而我們也是陪葬的一份子……”
這是袁蘇明的情緒表『露』得最明顯的一刻,回憶在他臉上點燃了陰暗的火苗,胡悅從未如此明確地感受到他和師家的關係,他被奪走了名字和身份,但奪不走的,是這份只有親歷者才能如此牽動血肉的絕望。“但我和師雩還太弱,我們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死挨著,等到最艱難的時刻過去,我們又要維持一點最後的體面,又要為親人掙著活下去的希望,還要繼承家裡的事業……”
“每個饒壓力都很大,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當時更懂得溝通——如果我當時更師雩一些的話,會不會事情會有所不同?師雩是家裡最開朗的人,從來都是他來安慰我這個做哥哥的,而最多的壓力,其實是他在承擔。在美國混的這些年,其實你不可能永遠那樣冷傲清高,你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開朗討喜就是最後的資本,每一次我對陌生人『露』出微笑的時候,我都在想,我對一個陌生人都能這樣,那麼,為什麼當年不對我弟弟溫和一點呢?如果我們多交流一些,讓他知道他不是那麼孤單,那麼,也許……”
他有些不下去了,袁蘇明笑了一下——這個笑,不上好看,但在那麼一瞬間和師醫生是那樣的神似,都有些憤世嫉俗、冷眼旁觀的味道,這是那個被扮演出來的師霽,對著世間種種無奈,會『露』出的自嘲微笑。“荒謬嗎?我和師雩都活成了彼茨樣子,他活成了我,那是他的選擇,而我,我別無選擇,居然也慢慢地活成了他的樣子。”
“一直以來,我都很想和他當面好好談談,我想問他為什麼要那麼做,想問他這些年來可曾後悔過,對我父母的去世……”
他忽然不下去了,袁蘇明的雙眼慢慢地紅了起來,他捂住臉,肩膀顫抖了一會,又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對胡悅,無論如何他也不會過於失態的,這是他的尊嚴。“對我父親的事情,他有沒有想過,這等於是判了他的死刑。他怎麼還能心安理得地生活在這裡,用著我的身份……那是和親爹一樣把他養大的大伯——他本來可以救他的!”
這份憤怒與悲痛,藏在心中十二年了,已經圓熟得就像是蚌中沙塵結成的珍珠,袁蘇明沒有失控,但每句話都像是珍珠一樣密密實實,他慢慢地,“但我沒有辦法,我只能等,我只能相信——”
他望著胡悅,慢慢地,“正義只會遲到,終有一,案情會水落石出,他會受到應有的懲罰,而我,我也能拿回我的身份——即使這個名字,現在已經一文不值,師霽什麼都沒有了,袁蘇明卻擁有曾經的師霽想要的一黔…但那又如何?”
“我是師霽,不是袁蘇明,師雩奪走了我的父母、祖父母,我的人生,但不能連這個都奪走,我是師霽,我是師霽,我才是師霽,我的人生只有在拿回這個名字的時候才算完整。”
他,但眼淚卻禁不住滾落,每個人哭起來都不會太好看,一個胖子哭起來,幾乎讓人有審醜獵奇的驚駭,但正因如此,才更顯得真情流『露』,“但我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我爸、我媽,爺爺、『奶』『奶』……我什麼都沒有了……”
十二年前雪夜
“下大雪了哎,真倒黴,那個師霽啊,你有多的傘嗎?”
“你要傘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