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想要變得完美, 需要多久?一輩子的時間夠不夠?

“一個人永遠也無法真正完美,通向完美的路,要用一生來走。”師霽說,“一張臉每一天都在變化, 每個年齡段, 都有它自己定義的完美。”

“20歲的時候, 清晰的輪廓, 豐富的膠原蛋白和富有朝氣的眉眼, 這是完美, 30歲, 膠原蛋白開始漸漸流逝, 強行追尋少年感, 已無意義,協調的骨骼比例更重要, 娃娃臉不能一輩子。”

“40歲、50歲, 人的臉隨著年齡在變, 天王也不可能永遠都是少年,但他一定是同齡人中最起眼的一個, 適當的皺紋, 不多不少,帶來年齡感卻不顯得衰老,面板不再如年輕時那樣緊緻, 但也不能放任其下垂。一個真正完美的男人, 無需掩蓋自己的年齡, 他永遠都是自己年齡中的範本。”

“沒有誰能天生完美到老,一個人的完美,需要經年累月的調整,著手製定這樣的長期方案,對一個新醫生來說,是極大的考驗,但也是最好的考試,透過對這份診療方案的思考,你能發現客戶需要的究竟是什麼,從客戶的角度來考量手術,術後恢復時間的長短、維護與風險認知。”

“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病人。”師霽說,“一生的病人,設計這張臉,他的術後體驗,以及後續維護,是我一輩子的功課,怎麼把一張已經接近完美的臉塑造得更加完美,抹消瑕疵,強調優點,為後續調整留下空間,將手術痕跡隱匿,這都在第一次手術以前就要仔細考慮。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手術的意義和重量,這張臉,每分每秒都對我造成影響——這就是我的第一個病人。”

很多人都在猜,但師霽從來沒有正面承認過他做過整形手術——生活在十九層,臉上動過刀子並不是什麼避諱的事,很多醫生對整形手術瞭解更深,偏見更少,當然膽子也就更大。不過,誰和師霽的關係都沒近到能談起這些的地步,大家只是私下在猜:師主任的臉這麼好,應該,至少也有過微調吧?可,如果要做微調的話,是誰給他做手術呢?

現在,這大概是師霽第一次對同事側面承認了一點點細節,那些不是問題的問題,似乎也都在想象中有了答案:只是微調的話,前期可以由周院長來操刀,後期,他不是有了j\'s嗎?微調對手法的要求並不是太高,方案由他來指定的話,誰來執行,其實並不是那麼重要。

比起把別人的一生承載在指尖上,師霽要承受的壓力是不是更多?他第一次計劃的就是自己的一輩子,早在十年以前,就要預見到現在的科技進步水準,更重要的是,這條路一旦開始,就再也不能回頭。

沒有人比整容醫生更清楚這一點,這不是短期可逆的嘗試,不是會自然消化的玻尿酸,師霽已經做了十年的調整,在制定計劃的那一刻,他應該就照見了將來。那樣的壓力他都能承受得了,朱小姐這樣的客戶,這樣的故事,當然也就不在話下了。

“為什麼呢?”

但,理由依然是可疑的,胡悅問他。“你……那個人原來難道長得不夠好嗎?”

“你見過原來的他嗎?”師霽問她,好像已不記得有沒有給她看過從前的照片,這對他來說很罕見——師霽當然一向是很精細的,胡悅心一緊,一下又從故事中脫身出來:照片,她當然看過,解同和給她看過,因此,她不記得師霽有沒有給她看過,或是生活中有沒有類似的照片擺設,這細節太小,記憶已模糊。

“看過。”她只遲疑了一瞬間,就找到了一個安全的回答,“我和解警官聊天的時候,他說他有那個人從前的照片,給我看過。”

“是嗎?”

師霽笑了,他的笑讓胡悅有點心虛——但,好在他也沒有繼續追究,而是從錢包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胡悅,“那你再看看吧,從前的他,是什麼樣子。”

這是師霽高中時的照片,年代久遠,沖印效果已有些模糊,他還沒長開,和現在的模樣只是眉眼相似,手長腳長,雙手抱胸,留著倔強的平頭,眼神有一絲抑鬱,但已清秀到足以吸引許多人的注意。胡悅低頭看了一會,禁不住想要伸手摩挲一下相片,但又忍住了。“很帥啊,我想,99的人都不覺得這種長相還需要整容。”

“所以,你看到的是顏值。”師霽說,他拿回相片,低頭注視著照片中的自己,“但我看到的是過去,是那種讓人喘不過氣的抑鬱……做他父母的兒子,並不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他的父母身體一直不怎麼好,人如果身體不好太久,脾氣也會跟著變壞,他們也許是很愛他的,但,這不能說他們的家庭氛圍不讓人窒息。有時候,有些事情,很難接受,但真的,可以理解。”

這是他從不會和人說的話,在這樣的都市叢林裡,師霽從來是目下無塵的上等馬,沒人需要知道他難堪且落魄的過去,也沒人真的感興趣。但,懂的人,只要一句話就能懂,那在記憶中彷彿永遠也不會結束的鐵灰色天氣,一個接著一個的壞訊息。這些事,混合著無窮無盡的苦澀,釀成了過去的一罈酒,有的人選擇把它帶在身邊,時不時啜飲一口,但,也有些人,有些人會像師霽一樣,想要找個地方把它埋起來。也許他的過去並不完美,但,他未來的人生可以不一樣。——也許一張完美的臉就像是一個象徵,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他想要證明的並不是自己能擁有一張完美的臉,而是他也可以擁有完美的人生,永遠都需要調整,永遠都需要不為人知的努力,但,依舊是完美的,至少是他心中的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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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安排了手術。”胡悅說,她的眼神追隨著師霽的手指,在那張陳舊的面孔上摩挲,“逐漸變得完美——他有比從前快樂嗎?”

“應該有吧,至少,這是個不錯的告別。”師霽用推測的口吻說,他忽然笑了,“但其實,這些都並不重要。”

“不重要嗎?”胡悅問,她緊抿著嘴唇,剋制著伸出手的衝動。

“不重要。”師霽說,他的神情難以描述,是這樣情真意切的難過,他那樣留戀地撫摸著照片,就像是在撫摸著過去的回憶,“做了這麼多年的醫生,你知道我有什麼感覺嗎?”

“什麼感覺?”

“人生就像是瀑布,所有人都在飛快地被衝下去,你擁有多少,能夠努力得到多少,其實都無關緊要的。”師霽把照片收了起來,“到最後,其實都一樣,其實沒有什麼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