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小年,冷雨淋漓,皇帝封筆祭拜各宮各殿,比平常更加繁忙。皇后雖初入中宮,卻因家教使然,諸事皆能有條不紊,處理適宜。今年皇帝格外開恩,允許嬪位以上后妃召見母家親人,於是紫禁城裡終日吵吵鬧鬧人流如梭,每天都有數十名親眷入宮探望。

蓅煙沒有召見家裡人,實在是沒臉,她一想到江無沒羞沒恥攀附權貴沒有一點兒骨氣的樣兒,心裡就堵得慌,簡直在康熙跟前抬不起頭。江夫人倒是以小弟江蓅寶的名頭上了封摺子請求覲見,蓅煙瞧都沒瞧就給打了回去,令太監傳話說:“對我娘好便是對我好,旁的都不指望。好好教養蓅寶,別讓他學爹的樣兒。”

江無聽聞此話氣不打一處,說:“古人云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古人誠不欺我。”懷裡還抱著新娶的丫頭,吃酒聽曲兒,壓根沒把蓅煙的話當回事。翌日康熙給各有司賞賜節禮,顧著蓅煙的臉面,特地兒給了江無雙倍的恩寵,江無一得意,抱著丫頭兒吧唧吧唧連親了幾口,說:“你給爺生個女娃娃,將來送進宮當娘娘,你可就是誥命夫人了!”

攤上這樣的父親,蓅煙哭也沒用。

至十二月二十八日,眼看除夕將至,蓅煙窩在書房裡狂抄經書,以備除夕夜能敬獻給太皇太后、太后。若湘暫時放下諸事,整日陪著磨墨,連中午的午歇也省了,給蓅煙煮濃茶提神。用罷午膳,蓅煙睡意纏綿,坐在炕桌前半響都不願挪身,問若湘“紙鋪好了嗎?”若湘答鋪好了,她又問“墨可磨好了?”若湘答磨好了,又問“窗可關好了”,若湘笑出聲“窗關不關同你寫字有何干系?”...將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全問了一遍,實在問無可問了,她才慢吞吞的下地穿鞋,吃了兩口茶,咬了半塊蘋果,捋起袖子拿出要大幹一場的架勢,大步走到書桌前,才要坐下,屋外素兮來報:“主子,阿圖縣主求見。”

蓅煙喜上眉梢,猶如掙脫了苦海,高興道:“快請進!”

阿圖縣主撐著花紙傘徐徐而來,上了月臺先拍去身上的水珠,把傘放在門框邊,掀簾進殿,隔著雕花菱窗便笑:“臣妾給江妃娘娘請安來了。”蓅煙忙的上前,先屈膝福身,“給姑姑請安了。”阿圖縣主連忙攙扶,兩人笑著坐到炕邊敘話。

蓅煙命人將火盆挪到腳邊,紅豔豔的光芒照應著她的臉,她說:“可見過太皇太后、太后了?”阿圖縣主笑道:“已經見過了。駙馬跟著一起入的宮,在宮道上撞見皇后的小舅子,實在拗不過,被拉著在廡房裡吃茶閒話。”幾月未見,阿圖縣主鬢角已有白髮,眉眼亦生出無數細紋。蓅煙知道她為何事而來,便說:“原本有個叫烏爾袞的孩子,我瞧著甚好,父母雙亡寄居在叔伯家中,乃鑲黃旗的後裔,年紀已有八九歲,聰慧機敏...”阿圖縣主聞之,死魚般的眼眸裡頓時散發出光芒,十分專注的盯著蓅煙。

“偏他福薄,竟然不肯過繼他人。”蓅煙輕嘆,又寬慰說:“您別心急,我已經同皇上提過,皇上說有好人家的孩子,就抱一個給您養。”阿圖縣主滿面的期許頓時熄滅,垂下眼簾,望著那一盆金燦燦的火光,說:“是好孩子,所以才不忘父母生養的恩情,故而不肯過繼罷。”

語畢,已不肯多言,連茶都沒喝,便起身請辭。蓅煙深知她意,亦未挽留,只說:“您哪一日有閒空儘管來枕霞閣,不必同我見外。”阿圖縣主笑了笑,躬身退下。

正好胤曦捧著頭飛奔回來,嚷嚷道:“額娘。”她沒規沒矩慣了,一頭竄進屋裡,壓根沒把阿圖放在眼裡。若當真按著位分,阿圖縣主還要向身為和碩公主的胤曦跪拜哩。阿圖在雨中愣了愣,見胤曦跑遠了,才繼續往院門口走。到了宮街,眼見一個男孩兒站在屋簷下躲雨,小小的年紀精瘦清秀,眼眸中透著一絲難以言語的倔強與執拗。

阿圖縣主因為自己沒法生養,所以對年幼的孩子們都懷有一種做母親的天性。她走到屋簷下,輕聲問:“你沒帶傘嗎?拿我的傘走吧。”烏爾袞吃了一驚,懷有戒備的往旁邊退了兩步。阿圖見他怯怯的模樣,越發覺得憐惜,便硬把傘塞到烏爾袞手裡,她笑著說:“我沒事,見我沒有回去,駙馬自然會來尋我,你先走吧。”

烏爾袞眼中露出一絲詫異,聽見“駙馬”二字,他已經猜到她是皇帝的女兒,再往深處一想,便猜到是前朝唯一一個在京的縣主。他冒然問:“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猜疑心甚重,以為蓅煙還想著把他過繼給阿圖縣主,故意讓阿圖親近他。

阿圖縣主想也沒想,權當他是個高傲的孩子,笑問:“我該知道你是誰嗎?”這時駙馬從遠處走來,雖然冷著臉,但眼睛裡的柔光能融化所有人的心,他一見阿圖縣主站在風裡,立時解開氅衣把她團進懷裡,問:“怎麼在這兒站著,傘呢?”阿圖縣主沒有說話,朝烏爾袞擠了擠眼,躲在駙馬的傘底下,說:“咱們快些回去,額娘見不著我不吃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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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嗯了一聲,衝烏爾袞道:“小傢伙,你怎麼不撐傘?淋了雨小心你阿瑪打你。”

“我沒有阿瑪!”烏爾袞氣急敗壞的說,風將雨水吹到他臉上,溼漉漉的順著頰邊流進脖頸裡。駙馬愣了一愣,又是溫和一笑,“瞎說,誰會沒有阿瑪呢?”

音落,阿圖縣主拉拉他的袖口,說:“走啦。”

兩人相視一笑,再未理會烏爾袞,疾步去了。

孫國安最近很發愁,坐在敬事房的辦公處與劉敬忠長吁短嘆。

“隔著三個月呢,皇上就催著我辦。若有人能給個前例,或有卷宗記錄也都好辦了,偏我找了半天,問了好些宮裡的老人,都說沒見過皇上給后妃大辦壽宴的。自咱們大清建朝以來,妃嬪的壽宴皆由內務府督辦,皇上除了賞賜,皆是依舊例著辦,亦不許奢靡,乃老祖宗的規矩,皇上這番是要破規矩呀...”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劉敬忠聽得很不耐煩,便打斷話笑道:“皇上是怕咱們怠慢江主子,故意要抬舉呢。”

“怠慢?你見過誰怠慢江主子的?”孫國安嗤之以鼻,說:“怠慢誰也不敢怠慢了枕霞閣呀!”劉敬忠給孫國安倒了杯雕花酒,抓了把花生肉搓了皮,放在孫國安面前的小碟子裡,笑得賊眉鼠眼,說:“話雖如此,可江主子畢竟是漢女,又只生了兩個公主。”

“可不是麼。”孫國安嘆息,把頭伸到劉敬忠跟前,問:“老兄弟,你可有好法子?”

劉敬忠連連擺手,“我可不敢胡亂出主意,聽說御前的楚研姑娘與江主子親厚,你怎麼不去問問她?”孫國安一想,雙手往膝蓋重重一拍,“可不是麼?!我怎麼把她給忘了!”孫國安把話往楚研面前一說,楚研連連搖頭,“我可不敢胡亂出主意,您看著辦吧。”未等孫國安再說話,便已經端著茶碗往御前去了。

到了除夕這日,蓅煙天未亮便起床給胤曦、胤蘭穿戴打扮,自己亦化了妝,抿了唇紙,近午時方一左一右牽著兩個孩子往御花園赴宴。御河邊搭建了碩大的幕棚,棚中依著位分設立席位,位前擺著長桌,桌上佈置有金碟銀筷及一摞一摞的瓜果佳餚。臨河設有無數花燈,待天一黑,便五顏六色的一齊點亮,紅彤彤的照亮半邊夜空。

蓅煙的席位設在惠妃、容妃之後,給康熙敬酒時也站在惠妃之後,就連看煙火、看燈花時,也是排在惠妃之後。蓅煙倒沒覺什麼,反而是惠妃,左右都覺為難。一方面她不想佔了蓅煙的先,引人口舌。二來她城府極深,唯恐蓅煙因此嫉恨。所以她總是故意往後退半步,無論是敬酒、賞煙花、還是隔岸觀燈火,旁人看來,她都像是與蓅煙並肩而立。

蓅煙素來不喜熱鬧場合,兩杯酒下肚便覺得呼吸難耐,一分鐘都呆不下去。再看康熙與皇后琴瑟和諧互相敬酒,心裡越發火滋火燎的冒脾氣,趁著對岸放煙火眾人皆望著頭頂時,她悄悄走到康熙身側,扯扯他衣袖,再往御座後頭一轉,兩人便消失在黑霧之中。

今夜是蘇雀負責御前保衛事宜,他眼睛一直盯著康熙身上,就因為煙花綻放的一瞬間閃了眼,再睜開沒了康熙的蹤影,可沒把他嚇死,慌里慌張扯住孫國安問:“皇上呢?”孫國安比蘇雀知道察言觀色,他往蓅煙席上一瞧,見位子上空空如也,便笑道:“小恭去了。”

蘇雀怒罵,“皇上小恭你不跟著,你杵著這做什麼?”

孫國安道:“皇上小恭不讓人跟著呀,你敢你去跟啊!”蘇雀語塞,恨恨瞪了他兩眼,自個領著侍衛們往四處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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