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雀的臉出現在天幕底下,眉梢額角皺紋微起,神色凝重,眼中流露出一絲柔情。若湘曾無數次幻想過兩人相遇的情景,花下偶遇她毅然給他決裂的背影,宮街重逢她泠然的擦身而過,寺廟邂逅時衝他釋然的捏花一笑...卻萬萬沒預料到會是此時此景——她胭脂未施,半個身子被淘米水淋得溼透,衣衫凌亂,青絲黏糊糊的一臉,她如此狼狽如此不堪的倒在他的懷裡,恨不能直接摔下去,暈厥了事。

“你幹什麼?”蓅煙疾步往前,對大媳婦一聲厲喝。

“哼,你是誰?敢管我的閒事!”大媳婦語調微弱,不似方才那邊趾高氣揚。康熙不想在民間惹出事端,況且若湘乃一介宮女,於他來說,終歸沒什麼緊要。此次他能降尊紆貴來探望,全因蓅煙的臉面。他輕輕拍了拍蓅煙的背,說:“稍安勿躁,咱們是來看若湘的。”

若湘一見康熙和蓅煙來了,嚇得趔趄起身,幾乎顧不得與蘇雀敘舊或是說上一句什麼,雙膝一軟欲要行禮,卻被蓅煙雙手扶住,“別,既然在外面,就不必守裡面的規矩。同舊時一樣,喚我蓅煙即可。”聽見熟悉親厚的聲音,若湘眼淚一滾,禁不住哽咽出聲。

蘇雀威武赫赫,腰間綁著刀劍,他往面前一站,寒聲如玄鐵,衝院子裡所有人道:“若湘乃我的舊識,誰要是再敢欺負她,我絕不會袖手旁觀!”說完眼神如利劍,殺氣騰騰往眾人身上一掃,唬得老房東縮排藤椅裡,闔眼假裝睡著了。

蓅煙問:“你要和蘇雀說會話嗎?”蘇雀聞之,露出無比期待的眼神,反而是若湘,淡然的望了他一眼,抹開臉上的碎髮,稍微整了整衣冠,正色說:“除了您,奴婢誰都不想見。”

若湘朝康熙福身,從容道:“爺如果不嫌棄,請到奴婢的房間裡坐一坐。”

康熙頷首,輕聲說:“你與蓅煙進屋說話吧,朕在外面站一站便可。天色不早,咱們還要趕著回去。”說著,見臺階外擱著一隻水缸,便湊過去瞧,嘆道:“百姓們竟然也有養金魚的。”蘇雀的心思落在若湘身上,人卻不得不緊跟著康熙,隨侍兩側,不敢有半點放鬆。

蓅煙走進若湘的房間,裡面冷冷清清,除了床榻和一個衣櫃,再沒有別的傢俱,連坐的板凳都沒有,只能坐在床榻邊。若湘吹燃火爐子,想要給蓅煙煮一碗茶,“我這兒簡陋,主子您...”蓅煙知道她要說什麼,打斷她的話,說:“你過來,咱們靜靜聊一會天。”

多少年,若湘都沒有和人聊過天。

若湘悽然,與蓅煙並肩而坐,遽然想起舊時在宮中,兩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胡鬧,眼圈兒一紅,哭了起來,“蓅煙...過去真好!”蓅煙扶住她的肩,微笑著,“如果你想回到過去,一點兒都不難,跟我回宮就是了!胤祚前頭摔了腳,連我都不要,只喊著要你...”

“六貝勒摔了腳?怎麼摔的?嚴重不嚴重?”若湘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跑到胤祚身邊。

“他沒事,御醫們瞧著呢,連藥方都沒有,只需靜養便可。”蓅煙寬慰,沉吟片刻,又小心翼翼的問:“你...心裡還有蘇雀嗎?”若湘一愣,許久許久才蚊聲言:“我不知道。”

“那你願意和我回宮嗎?不為蘇雀,不為我,權當是為了胤祚。”

康熙站在院子裡等蓅煙,四處打量,老房東的大媳婦小媳婦見有人給若湘撐腰,都不敢亂動。小媳婦見康熙、蘇雀長相俊美,端茶過來招呼,水蛇腰一扭,福身道:“兩位爺請用茶。”蘇雀擋在前面,怒目而視,康熙擺擺手,和氣道:“有勞。”他端起茶抿了一口,覺得味甘醇香,倒有宮裡沒有的新鮮味兒,不由讚許的點點頭,問:“這是什麼茶?”

小媳婦見能搭上話,忙殷勤道:“爺客氣了,就是景山上擇的樹葉兒,用井水泡了,農人家的茶水罷,叫爺寒磣了。”她細眼打量著康熙,見他衣衫華貴,腰間繫玉帶玉佩,又氣度不凡溫文爾雅,心裡悸動,問:“爺與那娼...若湘姑娘是何干系?怎麼沒聽她提過您?”

康熙欲要答話,蓅煙從屋裡出來,瞧著小媳婦大獻殷勤的模樣,冷冷一笑,“若湘姑娘是我的妹妹,這位爺是她姐夫!”

蓅煙常年為妃,氣勢威嚴,一時竟將小媳婦懾住了。康熙對自己的百姓甚為寬厚,攬住蓅煙的肩以示寬撫,又道:“你們的悄悄話說完了嗎?咱們回家吧。”見蓅煙點頭,便牽住她的手,信步往外走。

小媳婦從未見過如此敦厚和善的男子,視線隨著康熙的身影一直飄到門外,回過神再見若湘痴痴憑柱遙望,便袖子一揮,“你既然有家裡人,怎麼沒聽你提過?”

若湘懶於理會她,神情落寞,寂然側身進屋。

胤祚自從摔了馬,皇帝特允他不用去南書房,他沒地方可以玩,便怏怏的趴在炕上翻畫本。忽而傳來一陣說笑聲,胤祚以為是胤蘭胤曦來了,忙的把畫本藏進枕頭底,閉目假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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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蘭未進門,廊下的丫頭便悄悄道:“貝勒爺在裡面看畫本呢。”蘭兒挑簾往裡瞧了瞧,見胤祚縮在薄毯裡,無聲一笑,咳咳嗓子道:“大貞、小貞,胤祚睡著了,你們明兒再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