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方至東苑。下了車,蓅煙片刻沒敢耽擱,踩著花盆鞋一路狂奔至太皇太后車底下跪迎。康熙早已候在前面,與雲妃攙扶著太皇太后莊嚴肅穆的從跪拜的人群中走過。如此一番禮節周章,到了晚上八九點,眾人才歇了口氣,各自回到安排的住處。

蓅煙沒有閒功夫,帶出來的宮人少,諸事需她親自上手。例如蘭兒不肯吃膳,例如曦兒鬧騰著要去找胤褆,連若湘都出來惹麻煩,下車時崴了腳,腳踝腫得老高,木兮伺候她熱敷擦藥吃膳上廁所簡直離不開人。也慶幸因為忙著,才沒空去東想西想的難受。

翌日康熙擔心太皇太后舟車勞頓身體累乏,上午便空閒著,沒有安排遊獵。蓅煙用過早膳,把兩個小祖宗洗漱穿戴好了,顧不得仔細打扮,牽著她們就往太皇太后寢殿跑。果不其然,所有人都或坐著,或站著,三五成群的候在太皇太后殿宇外頭等待覲見。蓅煙舒了口氣,總算沒有遲到。曦兒看見胤祉、胤礽在一處,掙脫了蓅煙的手,如脫韁的野馬,飛奔就跑了。蘭兒見姐姐走了,也要跟著走,無奈被蓅煙抱在懷裡,人身沒有自由才無法得逞。

康熙,來得最慢,一眼看見蓅煙面容憔悴的站在人群裡打哈欠。蓅煙也看見他了,嘴角抿出笑靨,下意識的想要和他打個招呼,未料後頭成嬪隨之而來,她眼眸中的光彩驟然沉落,鼻尖一聳,眼露兇光,反倒瞪了康熙一眼。康熙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成嬪過來請安,他才恍然驚覺。他眉眼輕挑與蓅煙對望一眼,故意抬手扶起成嬪,又說:“你別動。”成嬪不知發生何事,嚇得身子緊繃,一動也不敢動。康熙略略覺得不悅,他也不是豺狼虎豹,怕什麼呢?面上卻是笑著,親暱的捏去成嬪鬢角凋落的一片碎花瓣。

眾妃見此情形,形態各異,有人訕訕,有人撇臉,也有人沒當回事。

只是都以為,江妃失寵了。

太皇太后換上一身騎裝,很顯精神矍鑠。眾妃在跟前奉承說話,底下有曾孫曾孫女膝邊承歡,和樂融融,極為快活。康熙笑道:“咱們午時動身,皇祖母覺得如何?”太皇太后頷首微笑,“甚好。”見是成嬪坐在旁側,便問:“成嬪覺得如何?”

成嬪受寵若驚,忙不迭的屈膝行禮,“臣妾聽太皇太后的。”

太皇太后樂得大笑,“成嬪的膽子怕是老鼠眼兒罷,小得哀家都捏不住...記得頭一回見她,她就摔在哀家跟前起不來身...你如此膽小,平素侍奉皇上該嚇成什麼模樣兒啊!”

康熙莞爾,說:“她凡事怯怯的樣子,挺招人喜歡。”成嬪聞言,羞得滿面飛霞,垂臉絞著帕子,越發手足無措,輕聲道:“皇上莫要取笑臣妾...”

其實若說膽小,在太皇太后跟前沒人不膽小的,便是蓅煙,每回去慈寧宮,還不得隔天就做上半宿的思想建設?眼下她也是抱著蘭兒站在惠妃後頭,悄悄把自己躲在太皇太后視線所不及的地方,能不說話時絕不張口。屋中響起一陣笑聲,大家都陪著太皇太后、皇帝笑,蓅煙乾笑兩聲,把耳朵貼到蘭兒嘴邊,聽她蚊聲說:“額娘,我想小恭。”

蓅煙與惠妃交代一聲,抱著蘭兒悄悄從旁側退下,往偏殿去。

她不在,康熙遽然失了演戲的興致,隨口附和了兩句,便起身說:“你們多陪太皇太后解解乏,朕還有朝事。”語畢,向太皇太后請了辭,掀簾而去。在廊下撞見蓅煙抱著蘭兒小恭回來,兩人迎面相撞,康熙問:“你去哪兒了...”話沒說完,蓅煙已擦肩去了,幸好身邊只有一個孫國安,若不然傳出去,又是一番風雨。

康熙回身看她,手舉在半空,半響都愣愣的,看了看孫國安,又看了眼蓅煙的背影,嘴裡還落著半個音“噯...”細細一想,真是越想越氣,心裡的窩火蹭蹭往上燃燒起來。

孫國安在宮裡呆了大半輩子,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的妃嬪。又看康熙好像生氣了吧,卻也沒有懲處江妃,要說他沒有生氣吧,明明就火冒三丈的樣子。孫國安不明白,後宮女子無數,皇帝怎麼就喜歡這麼個冥頑不靈、舉止乖張說話做事沒有半點分寸且出生辛者庫的低賤女子呢,他想不明白。想了好多年,仍然沒想明白。

大概就是帝王心術高深莫測吧。

中午沒有午歇,蓅煙早早換上騎裝,把兩個小的拎到跟前仔細叮囑:“第一、不許離開額孃的視線。第二、不許騎馬。第三、不許追逐小兔子、梅花鹿之類的動物。”曦兒表示不服氣,“憑什麼胤褆可以騎馬射箭,我就不可以?我也要騎馬射箭!”

“你太小了,等你長大...”

“我不小了,我都四歲多了!”

四歲就開始進入青春期的孩子,蓅煙是真沒見過。

得虧是親生的,若不然...

眾人移駕圍獵場,蓅煙不會騎馬,穿著騎裝也是裝腔作勢。後宮妃嬪大多是滿族人或是蒙古族人,人人皆善騎馬射箭,單把漢女們撂在後頭。王麗君、安嬪、馬貴人、蓅煙四個都不太會騎馬,也不喜歡騎馬,便圍在一處閒話觀望。周圍一片馬蹄奔騰、號角長鳴的聲音,塵霧飛揚,遮天蔽日。蓅煙拖著蘭兒、曦兒躲進帳篷,未開口,曦兒那廂突然哭得撕心裂肺,“憑什麼?胤褆、胤礽,連胤祉都能騎馬,偏我就不能,我也要騎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