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姐姐小半歲,眾人皆以為是幸運。

幼時無論去哪兒赴宴,她都會牽著我的手,站在我前面,教我如何行禮,如何說話。被皇族家的格格、郡主欺負的時候,怕我哭鬧,就往我嘴裡塞零嘴,哄我。內務府賞給阿瑪額孃的節禮,她會抱過來先由著我挑,挑剩下的才會搬進自己屋裡。

聽嬤嬤說,我出生之時,半歲的姐姐就守在旁邊看著。

康熙三年,我第一次見到姐夫。姑且叫他姐夫吧,那時候我沒有想過入宮,更沒想過與姐姐同侍一夫。我不求富貴榮華,只求得一人之心,白頭偕老。夜裡阿瑪問我們兩姐妹,想不想嫁給皇帝,想不想做皇后娘娘?姐姐看著我,說:“斯儀,你想做皇后嗎?”

如果我說想,她大概會對阿瑪說自己不想。

可是當時的我,完全沒有意識到未來會發生的事,一來對男女之情有些忌諱,二來對皇帝確實並無多少好感,遂推攘著玩笑道:“姐姐做皇后吧。”

就這樣,康熙四年的九月,我與姐姐一起被選入後宮。不同的是,她是後,我是妃,她乃皇帝親自迎娶祭告了天地社稷的皇后主子,而我,一臺軟轎便抬進了翊坤宮。

大婚之夜,與我無關。

第二次見到皇帝,是在坤寧宮的暖閣裡,他一襲寶藍色便袍,身長玉立的站在眼前,我怯生生的喚了句“姐夫”,他愣了愣,便爽朗的大笑起來。那段時日,許是我一生中最為美好的時光。帝后琴瑟和諧,後宮靜謐安穩,我自由的出入坤寧宮和乾清宮,誰也不管我,也都縱容著我,誰都把我當做小孩子,誰都寵愛我是帝后的妹妹。

康熙八年的臘月,我侍寢了,從一個小女孩蛻變成了一個小女人。

我悄然的長大了,可他們,仍然當我是孩子。

不知從何年何月開始,午夜夢迴之時,我總會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姐姐問我“斯儀,你想做皇后嗎?”如果我當時回答“想”,如今又會怎樣?

我還是有一點喜歡“姐夫”的,但我不想喚他姐夫,於是慢慢改口喚他皇帝,或是皇帝哥哥。姐姐和皇帝都沒有意識到我的這種變化,權當我是長大了罷,沒往深處想。

其實,我只是,有一點喜歡皇帝哥哥了。

姐姐久未懷孕,母家人著急,各種民間藥方每月每月的往宮裡送。我也想要,便給阿瑪送了張條子,請他給我也預備著藥方。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句:“你年紀尚幼...”我與姐姐,只差半歲而已。開始時我想不明白,後來想明白了。

我是后妃,她是皇后。我是奴婢,她是主子。

誰有空去管一個奴婢生的庶子?

雖然漸漸的感覺到阿瑪額娘在對待我與對待姐姐之間的區別,也感覺到她們的偏愛,但我依然過得很快樂。闔宮皆知帝后慣著我,太皇太后和太后喜歡我,整個後宮裡我能橫著來豎著走,沒有人敢管束我。直到——江蓅煙的出現。

在江蓅煙之前,皇帝從未表現過偏愛誰。他總是溫和威嚴,待后妃一視同仁,侍寢的安排也全由敬事房和姐姐商議好的次序輪流。除了去慈寧宮和壽康宮請安,他甚少呆在後宮。他每天都很忙很忙,他與姐姐大婚後方親政,前朝根基動盪,容不得他一分一毫的鬆懈。

有時候,他會親暱的摸著我的頭,讓我乖。

有時候,他會捏著我的下巴,拿草莓塞進我嘴裡,嫌我聒噪。

有時候,他也會吻我的臉頰。

我知道,這些事,他對所有的后妃都做過。他曾經對姐姐的柔情蜜意,我看在眼裡,吃過醋,也嫉恨過,可一轉身,他還是我的皇帝哥哥,還是康熙三年在儲秀宮見到的清秀少年。

直到江蓅煙的出現,所有的一切都變了。

當江蓅煙還是宮女的時候,我與姐姐尚且有迴旋的餘地。遣人盯著江蓅煙的行蹤,使法子讓她出錯,給她罪受。甚至...我親手使計把她趕出了紫禁城。

本以為從此高枕無憂,未料整整一年的時間,都沒讓皇帝忘記她。

他對她念念不忘,我是知道的。

有一次,陪他吃膳的時候,他問廚子會不會做湘菜,他想吃辣椒。

有一次,他盯著一罐膏脂發呆,我玩笑的鬧著要塗抹,他狂躁的大發雷霆。

還有一次,他病了,握著我的手,清清楚楚的在我耳邊喊“蓅煙”。

我和姐姐使出了渾身解數,想要讓他忘記江蓅煙,甚至打算暗地裡挑些世家女入宮獻給他,沒等我們支開手腳,他竟擺駕去了長沙。借的是巡視江南水利的由頭,實際是為了江蓅煙。興師動眾費了剛剛才積蓄些許的國庫,為的是他的一己私利。

他不是一個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