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回宮時,楚研正與小桃紅在屋中拾掇茶碗。內務府從景德窯新貢來幾套礬紅彩雲龍紋杯碟,小桃紅見碗櫃中的器具已有兩三年未曾整理,便乾脆尋來名冊,打算一一清點過,把久未用過的一些碗具通通收了,抬到庫房裡去。小桃紅已到出宮的年紀,康熙早已發了話,今年中秋放她出宮。小桃紅既有了離開的心思,遂把茶房諸事一樣樣全部告訴楚研,細細教她學著,以免她將來獨自侍奉主子時手忙腳亂做錯事。

楚研透過窗戶瞧見康熙匆忙往殿中小跑,便放下手中活計,“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小桃紅擦去瓶罐上的灰塵,在賬本上畫著勾,漫不經心道:“知道我為何能平平安安出宮嗎?”楚研停下步子,駐足靜聽。小桃紅把賬本丟給楚研,攀著樓梯去夠最頂層的白釉小碗,“在乾清宮當差,無論你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要當做沒看見,沒聽見。在萬歲爺身邊當差,你最好是個瞎子,是個聾子...”見楚研聽入了神,遂嘆氣,“你漸漸就懂了。”

兩人說話間,門外響起一陣喧譁,偶有幾句零星的話傳到耳中,一太監壓低了聲音催促道:“你快些進去...萬歲爺急著要找...說是什麼銀戒指...你專司衣衾...”

他們走得飛快,轉眼就聽不見任何聲響。

司衾宮女一進內殿,被滿屋子凌亂的物件給嚇了一跳。康熙自己在開箱倒櫃的找東西,衣褲冠帽之類丟得到處都是。司衾宮女不知發生了什麼,畏畏顫顫問:“萬歲爺,您要找什麼,要不要奴婢幫您?”說話間,康熙已然抱著一盒戒指直起身,愣愣發呆。

那是梨花木雕著龍紋的大木盒子,裡面一格一格的裝著各式各樣的玉石戒指。康熙伸出指尖慢慢撥弄著,從中撿出一枚簡簡單單的銀戒指。

康熙把兩枚戒指攤在掌心,大小適宜,正好是一對。

眼前如煙雲般浮現諸多畫面,湘江邊策馬狂奔的灑脫,開福寺香火繚繞的誠心跪拜,天心閣樓頂美麗靜謐的長沙風光,還有那一夜裡,他與她在煙花絢爛裡的擁吻。那些莫名其妙的記憶像是真實經歷過一般,如滔滔江水湧入他的腦海。他恍惚裡記起,前幾日在御花園,蓅煙曾對他提及心上人,說:“...他還曾千里迢迢去長沙找我...”

康熙只覺頭痛欲裂,耳邊有轟隆作響之聲,他虛弱的往後退,往後退,退到盡頭,又猛然直起身子,迷茫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柔和,他喊道:“宣轎去慈寧宮!”

可是蓅煙此時卻並不在慈寧宮。

楚柔被打死的訊息,是若湘告訴她的。若湘肝腸寸斷,愧疚到恨不得替楚柔去死,她拉住蓅煙的手,哭著道:“是我害死了她,是我怪她把膏脂給了你,我心裡明明很清楚是德主子在後頭搗鬼,是德主子要害你,可是...我卻只敢拿楚柔出氣。蓅煙,我該怎麼辦?如果楚研知道楚柔出了事,肯定活不下去了,我害死了她們兩個,是我...”

蓅煙心中大慟,渾身發著軟,是強撐著一口氣才躲開了看守佛堂的兩個太監,掙扎著走進了枕霞閣的院子。楚柔的屍身已經抬走,臺階下只留下一灘黑紅色的血漬。蓅煙死死的壓著胸口隨時都有可能傾瀉的悲痛,闖進內殿,與烏雅氏面對面。

烏雅氏被貶為答應逐去冷宮的訊息還未傳開,但她身邊的宮人卻已自顧不暇,都四處奔波著謀生路去了,只有素兮木兮守在外間低聲哭泣。

蓅煙開門見山,“你為何要害楚柔?她為你做的還不夠多嗎?”

烏雅氏髮髻凌亂,衣衫不整的癱軟在地上,聽見蓅煙問話,如行屍走肉般抬起頭,虛無的望向蓅煙,她冷笑道:“江蓅煙,我告訴你!你別得意,現在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她緩緩靠住椅背,狂妄道:“現在我才是寵妃,我才是皇上最愛的妃子!你算什麼,你只是一個宮女,廡房伺候后妃們侍寢的宮女!一開始你就輸了,你輸了!枕霞閣,長春宮,木兮素兮,還有皇上的寵愛,都和你沒有任何關係,都是我的!”

烏雅氏的話沒頭沒尾,蓅煙怒在心頭,並未仔細往深處想。她也萬萬想不到,烏雅氏竟然一直有著和她同樣的記憶!而烏雅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守住從天而降的恩寵。

一切的根源,都在於烏雅氏對蓅煙的嫉恨。

“你若恨我,就衝著我來,為何要打死楚柔?楚柔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她心地善良,是你在背後指使,她才會犯下謀害皇后的大罪!只要你待她好,她會願意為你去死!”蓅煙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如潮水般滾落,“我告訴你,只要有我一日,我便一定要為楚柔討回公道!我要告訴皇上,是你...是你害死了皇后!我要讓你給她陪葬!”語畢,蓅煙朝外面喊,“素兮,楚柔的屍身被送到哪裡去了?”

蓅煙氣勢磅礴,一時把素兮給震懾住了。

素兮答:“楚柔她...”話沒說完,烏雅氏氣急敗壞的喝道:“不許告訴她!你是我的奴婢,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懂嗎!你和木兮都是我的奴婢,不是她江蓅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