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足足提前了一個月啟程,八月初便已抵達長沙。康熙執意要宿在嶽麓書社,天已暮黑,劉進忠婉拒了一切請求面聖的朝臣,侍奉康熙沐浴更衣。孫國安擔心聖駕舟車勞頓,遂早早安排了就寢適宜,未料康熙卻換上便袍,“朕要出去走走。”

長沙的夏夜,天空始終飄蕩著一股濃濃的燒烤味道。墨藍的夜空白雲朵朵,月光鑽進雲裡,時隱時現。蓅煙家很容易找,畢竟父親是當官的,府邸寬敞,遠近聞名。此時距離蓅煙被趕出宮,已有將近一年的光景。她的名字就像紫禁城上寡淡潔白的浮雲,風一吹,便沒了蹤影。康熙提及蓅煙名姓時,孫國安愣了好半會。

到了江府門口,燈火輝煌,牆頭斜溢位幾支玉蘭紫薇,靜靜在夜空搖曳。康熙有些猶豫,站在街對面有近鄉情怯之感,這是從未有過的感受。片刻間,門開了,蓅煙從裡面出來。

康熙本能的脫口而出,“蓅煙...”

隔得太遠,蓅煙沒聽見。

身後何子燁跟著走出來,不知他說了句什麼,蓅煙忽而扶腰大笑。她的笑容跟以前一樣,又桀驁又狂野,讓人覺得自由、暢快。康熙怒從心起,甩袖就走。

蓅煙在暗黃的燈火下看見熟悉的身影,剎時斂住了笑容。何子燁好奇的循著她的目光看去,“你在瞧什麼?”蓅煙搖搖頭,苦笑,“看錯了。”

他,要過完中秋才啟程呢。

蓅煙又道:“齊佳氏真的把江蓅玉推進池塘裡?太好笑了!可幫我出了一口惡氣!”何子燁臉上訕訕的,“你真的,很討厭你姐姐?她其實心眼並不壞...”

“她不是我姐姐!”蓅煙的臉色說變就變,“你快回去吧,叫江蓅玉看見,少不了嘴碎。”她把何子燁推下臺階,“明天你別來找我,我大半月沒去王府了,明日想去瞧瞧。”她一面往屋裡走,一面嘀咕道:“也不知道接待聖駕的事情都辦妥沒有。”

等蓅煙進了府裡,關好了門,何子燁才猛地拍額頭,同小廝說:“哎呦,聖駕今日已駐蹕在嶽麓書社,王府揀選的女人早已住進去了,怎麼沒人告訴蓅煙?”

小廝嘿嘿直笑,“明日再說不遲,少爺,您該回府了。不然夫人問起來...”

“閉嘴!我還怕她不成?!”

第二天蓅煙跑去王府的時候,王麗君正好穿戴豔麗從閨房裡出來。她滿臉緊張神色,扶著一個丫頭,“蓅煙,你怎麼來了?”

“她們呢?”蓅煙環顧四下,見空落落的寂靜院子很疑惑。

“她們都去嶽麓書院了。”王麗君提著裙子往外走,“事兒多,父親讓她們昨天夜裡先住進去了,聽說誰也沒見著皇上的面,今日...”

“皇上?!”蓅煙大驚,木頭似的站立,眼裡的淚水噴薄而出,腦子裡閃現昨天晚上那個背影...

王麗君道:“你哭什麼?你不會還不知道吧?皇上昨天就到了,宿在嶽麓書院。今日聖駕一早起身遊玩嶽麓山,父親打算午時設接風宴席。”見蓅煙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隨即道:“沒人告訴你嗎?整個長沙城的臣子和內外命婦都要面聖行大禮...”

她還沒說完,蓅煙已跑沒了影。

蓅煙一直盼著康熙,來長沙,雖然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也並未想過將來的打算,只是單純的想見康熙一面。這大半月裡,母親病重,她實在沒有閒工夫理會其他的事,總以為他要過完中秋才啟程,路途遙遙,到長沙少說也得九月份了。

沒想到,他八月初就到了。

蓅煙對整個嶽麓山都很熟,她一路狂奔過去,走的是最近的路,到了面前,才發現路口被封鎖,到處都是路障。平素近在眼前的嶽麓書社,此刻竟像天邊的雲彩般難以靠近。她一遍一遍的複述自己的身份,一遍一遍的請求侍衛通傳一聲,但...根本沒有人理會她。

終於等到王麗君、江蓅玉以及她們小圈子裡面的世家子女結伴而至,蓅菸頭一次因為有江蓅玉而感到高興,她抬手一指,“我是她的妹妹,江知事的庶女江蓅煙。”

江蓅玉去年已和何子燁成婚,她梳著圓髻,戴了滿頭的朱釵首飾,她瞥了蓅煙一眼,淡淡的朝侍衛道:“她確實是江府的庶女,怎麼了?”

侍衛把蓅煙上下打量了一番,可能覺得蓅煙沒有殺傷力不像是壞人,又可能是她的樣貌確實與江蓅玉相似,最終侍衛還是放她通行了。

一進嶽麓書院的大門,江蓅玉便叮囑:“我是怕你在門口繼續鬧事,才勉強帶你進來。把你的性子斂一斂,若你在御前犯了錯漏,咱們全家都完了。”她難得通情達理一次,蓅煙也禮尚往來,“知道知道。”說完,拉住一個小太監問:“皇上在哪?”

世家女們都想知道,又不好意思明目張膽,遂緩了緩步子仔細聽著。

小太監是從宮裡跟來的,深知強龍壓不住地頭蛇,見眾女來勢洶洶,便賠笑道:“聖駕剛剛才下山,正在沐浴更衣。各位可去偏廳先候著,呆會自有人引著各位覲見。”王麗君欲說話,忽覺面前吹過一陣風,再一看,那陣風就是蓅煙——她竟然私自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