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小半夜方回坤寧宮。在慈寧宮跪了一日,她並未覺累,反而精神抖擻,宣平妃、惠妃到跟前說話。惠妃又帶著兩個嘴碎的嬤嬤,恭恭敬敬立在皇后身側。

平妃憤憤不平,一隻手搭在炕桌邊,拳頭緊握,“我看太皇太后是老糊塗了!”皇后紅唇微抿,眼中散發出淡淡的怒意,到底壓下火氣,道:“太皇太后手段高明,面子上是罰的我,其實意在懲戒皇上,到底是愛護我才會如此。”

“到底是嚴重了些。”惠妃說話軟軟的,像一團糯米芝麻球。她從袖中拿出一罐活絡油,遞給錦夢,叮囑道:“睡前用此藥油給皇后揉一揉膝蓋,有舒絡筋骨之效。”

錦夢收下,福身替皇后謝過。

平妃握住皇后的手,渾身散發著灼人的怒氣,“姐姐,我再也忍不下去了。無論是張嬪、宣妃,還是那個江蓅煙,我都恨不得將她們撕碎咬爛丟到景山去喂狼!”她聲色俱厲,把惠妃身後的嬤嬤嚇得一哆嗦,牙關咯吱發響。

皇后眼色微瞟,嬤嬤忙的往下跪,舌頭哆嗦道,“奴婢該死!”

殿中很靜,燭光搖曳,映得每個人的臉都陰森恐怖。惠妃略略傾身,軟語道:“她們兩個是臣妾從府裡帶來的家生奴婢,從小跟著臣妾,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她們年輕時曾照料過府裡的老祖宗,專司按摩推拿,今日聽聞主子在慈寧宮受罰,肯定腰痠腿痛,故而想讓她們給主子按一按肩背,鬆一鬆筋骨。”話鋒悄然一轉,又頓生悔意:“只是她們從未在主子跟前當差,顯得小家子氣了,還請主子寬恕。”

平妃倒不擔心自己的話會被奴才們傳出去,她敢說敢認,有姐姐和父親做後盾,天塌下來也有人替她頂著。她道:“還是惠姐姐心細,我竟沒想過這一層。”

皇后也道:“我正打算明日讓御醫院遣醫女過來,她們既是伺候過老一輩的,手藝自然不會壞,便在坤寧宮多留幾日無妨。都起來吧。”

惠妃舒了口氣,反而連連謝恩。

康熙到底是來坤寧宮了,在皇后長跪慈寧宮後的第二日。天濛濛發亮,四五點的樣子,康熙沒吃早膳,洗漱完了直接坐轎往坤寧宮。早有人隔夜知會了皇后,皇后備好豐盛的早餐三點多就起身預備好了。她領著眾人在宮街處相迎,康熙面帶微笑,親自攙扶皇后入殿。

用過膳,康熙並未著急走,而是盤膝坐在炕上與皇后閒聊。皇后為六宮之主,在皇帝面前少驕縱而多規勸。見康熙在自己身邊待著,心裡雖然高興,但還是不得不違著意願道:“皇上該走了,勿讓臣子久等。”康熙一動不動,反而闔眼往杏黃的迎枕上躺去。

淡淡的晨陽映在他的眉角,清秀俊朗,與青衫黑髮的少年郎無異。他說:“朕記得你初入宮時,從不嘮叨。”

皇后唇角抽動,差點落下眼淚。“臣妾記得初入宮時,皇上也從不嫌我嘮叨。”康熙揚起脖子看著她,半響,忽而伸出手,示意皇后躺到他身側。

剛剛成婚那會,她也常常躺在他的臂彎裡,睡眼惺忪的說話。

錦夢原想進殿侍奉茶水,行至門口,被岫研擋了出來。錦夢不明就裡,鬥著膽往裡頭瞟了瞟,見帝后合衣抱躺在炕頭,心裡轟隆一響,羞得雙耳發紅,忙的退至大院。

岫研滿臉喜慶,先讓司衣宮女預備著乾淨的床單被套,又跑去廚房命人預備洗澡水,甚至連皇后沐浴用的玫瑰花瓣都擇好了,卻猛然聽見太監傳唱的聲音。

太監的聲音悠遠綿長,“皇上起駕咯!”

即便康熙沒有在坤寧宮睡覺,但帝后恩愛的訊息還是席捲了整個前朝後宮。錦夢有意為自己的主子博面子,有一句沒一句的把康熙摟抱皇后的場面給繪聲繪色傳出去了。很快,連蓅煙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找康熙晦氣的小宮女也聽說了。

蓅煙瞬間就炸毛了。

康熙正好散了朝,宣了幾個臣子坐在亭中吃碎冰果子。君臣一團和氣,說說笑笑,隨即又宣了幾個歌姬坐在旁側彈琴唱曲。樹蔭重重,蓅煙隔著假山池水冷眼瞧著,連有小宮女走到了身後都渾然不覺。小宮女怯生生問:“是蓅煙姐姐麼?”

蓅煙恍然一驚,轉過身往後一退,哎呀呀差點掉了半條腿進池塘,慌里慌張,“嚇死我了,你是誰呀?急哄哄的...”她自己急哄哄的,倒先怪別人,康熙說的沒錯,她果真是脾氣壞。

小宮女俏生生的立著,笑道:“我是董芷妤啊,東苑的小五兒...”

過去不到幾天,蓅煙已經把人給忘全了。蓅煙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真的來紫禁城了?紫禁城有什麼好?咱們累得要死,看那些人,吃香喝辣聽著小曲多逍遙,看著真心煩。”

“誰吃香喝辣了?”董芷妤並不知道聖駕在近處,面上樂呵呵的傻笑。

蓅煙懶得多嘴,換了話頭,“你在此處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