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快過完了,秋風一吹,滿庭皆落葉。蓅煙艱難的搬著綠菊往涼閣裡擱,原本以為秋天來了該降溫了,結果下了幾天綿綿細雨後,急轉而上的豔陽高照簡直要把所有的花花草草都直接曬死。康熙夏天沒往涼閣裡搬,秋天倒命人收拾鋪蓋睡過去了。涼閣四四方方的通風,廊下從早到晚的垂著竹簾,樹蔭濃密,流水嘩嘩,康熙夜裡也能好好睡覺了。

蓅煙躲在廊間吹過堂風,她頭昏目眩,感覺自己中暑了。但事兒沒做完,她也休想一直歇下去。餵魚司的海蓮、婉容跟著到涼閣當差,其她人依舊在遠處。婉容在給剛搬過來的魚缸換水,烈日炎炎,一身衣裳都被汗澆透了。

海蓮笑道:“果真清水出芙蓉。”細細看去,婉容穿著夏衫薄裙,是餵魚司特製的宮服,衣衫貼在周身,勾勒出平素根本看不出的腰身線條。蓅煙坐在橫凳上瞧著,果真美豔動人,使人無法移開目光,心裡不禁想:若她沒有進宮服役,大約已經嫁到富貴人家做福晉了。

婉容一身又是汗又是水,黏黏糊糊,煩悶得很。聽著海蓮的調笑沒覺高興,反而生了怒意,“別站在那兒幹瞧著,幫我提兩桶水緊要。皇上去慈寧宮請安快回了。”

蓅煙隔著竹簾問:“要不要我幫忙啊?我的事兒做完了。”

“我可不敢支使你!”婉容語氣頗衝,似乎對蓅煙有一股怨氣。蓅煙淡淡一笑,“不敢支使就甭支使唄!”反正有康熙給她撐腰,得罪誰她都不怕,確實有些囂張。

蓅煙扭身進涼閣,小顧從暗處跑來,耷拉著臉賠笑,“姑奶奶們,怎麼了?”海蓮噘噘嘴,示意小顧不要多問,“你去茶房提兩桶涼透的滾水過來。”

小顧應了一聲,麻利去了。

院子裡宮人們忙忙碌碌,海蓮壓低聲音道:“你跟蓅煙較什麼勁?她如今是什麼人你不知道麼?”婉容一下子火氣衝到了頭頂,張口就罵:“她什麼人?她成什麼人了,不就是鮮花司的宮女麼?在北五所是掃街宮女,西暖閣是餵魚宮女...”

海蓮連連噓了幾聲,左右看看,蹙眉道:“好了好了,算我狗拿耗子瞎操心!”

婉容還想再說,海蓮提起水桶就往外走,“我去茶房提水。”婉容看著海蓮的背影,又看看躲在陰涼處一臉閒適的蓅煙,怒不打一處,恨恨道:“放心吧江蓅煙,有你好受的!”

夜裡婉容去惠妃房裡說話,提及蓅煙,她又嫉又怨,倒是惠妃安慰,“你管她做什麼,她越囂張越好呢,越招人恨。你好好管著自己的身子,胭脂水粉的不要省,少了再問我要。秋末選秀,我想法子在皇后跟前提一提你。”

婉容頓時喜笑顏開,“婉容謝謝惠主子。”

隔著兩日,天氣稍涼,皇帝想帶著太皇太后、太后去景山遊玩,乾清宮的宮人開始拾掇包裹物件,小桃紅忙得腳不沾地,喊住蓅煙,“你去敬事房找吳公公拿樣東西,你就說是我要的,一說他就知道。快去吧。”

蓅煙應了,飛快跑到了敬事房。

敬事房主管太監和宮女的獎懲,蓅煙在裡頭是吃過幾回虧的,此時大白天過來,仍覺陰森恐怖,惦著腳只想快點把東西拿到回乾清宮。還是乾清宮亮敞乾淨。

進了偏屋,同裡頭的宮人說了,吳公公從昏暗無光的巷子裡走來,堆著笑臉問:“小桃紅真是客氣,我正打算親自送過去呢。”蓅煙也沒問是什麼東西,提起吳公公手中的木盒就走。可能是從陽光底下走進房中,眼睛還沒適應,只覺到處都是黑乎乎的。她絆住小矮凳打了個趔趄,撞在長桌邊,桌邊放著一朱漆盤子,盤子被打翻了,綠頭牌摔了一地。

老太監尖著嗓門大叫,蓅煙腦中卻轟隆大響,像是有火車開過。

綠頭牌上用蠅頭小楷細細寫著平妃、惠妃、容妃、宣妃、張嬪...旁邊擱著兩張白條,白條上寫著幾月幾日,誰誰誰侍寢之類的話。蓅煙只能看懂大概,心卻像掉進了冰窟裡,連膝蓋撞紅一大塊也絲毫不知疼痛了。她麻木得如同一塊石頭。

明明知道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明明知道他可以擁有所有女人,也值得被任何女人所擁有,可當現實剖開在面前的時候,還是鮮血淋漓。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涼閣,“咚”的一聲暈倒在廊間。

小桃紅連忙叫人把她抬到房間,請來醫女說是中暑了。婉容在那冷笑,“今兒整整一日,她就往太陽底下走了一趟!竟然中暑了?!可真金貴!”

不知是誰在御前多嘴,總之康熙很快就知道了。他夜裡悄悄過來看她,蓅煙對他有氣,撇過臉望著窗外。康熙問:“聽說你沒有吃晚膳?朕給你拿了兩包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