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終-北上(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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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人記載這一天, 是江陵風字營退避遇襲, 然而黑夜中埋伏他們的究竟是哪一支軍隊,無人陳說,只憑大眾臆測, 說是少帝懷恨在心, 特意派人下的手。
江陵民眾已經悉數撤往柳城,此城空空, 直到次日, 才陸續有回來的兵馬發現了他們府上軍師已經沒有了氣息。在他身邊, 一個年輕的小算命先生守著, 已經因為體力不支而暈倒了,不知為何, 他手中牢牢抓著一支斷成兩節的琢玉筆,始終未曾放開。
花珏第二天醒來,只覺得腦中空空, 什麼都想不起來。等到他想起來的時候, 他已經被一個不認識的人按了回去:“小先生,好好休息罷,現在沒什麼事做了。”
他透窗往外看, 發覺院中三三兩兩坐著筋疲力竭的將士, 就互相依靠著入睡。他們頭上臂膊上皆綁縛白綾, 有些紮眼。
守在他身邊的那個陌生人嘶啞著聲音道:“他以前是我們的少提督,入了城主府後就再沒帶過我們。世人雖說他是斷袖,委身謝家人下, 但我們只認他和城主。”
花珏低下頭,沒出聲。
那人伸出傷痕累累的手,給他遞來一張紙:“他以前總是對兄弟們說死在沙場,無人作志,我們都沒讀過書,不認字,希望花小先生您幫忙寫寫。”
花珏說:“好。”
他拿著紙張下了床。渾身痠痛,而並沒什麼地方受傷了,因為桑意將他擋得嚴嚴實實。他坐在桌邊,只覺得心中空空蕩蕩,無從下筆。
他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小鳳凰和花大寶與他失散了,玄龍還在京中,說來年夏天回來。
花珏習慣性地想摸筆,突然又想起了那原本怎麼砸都砸不碎的判官筆已經折斷了,一時間又茫然了起來。
他想不起要去對面家中再拿一支普通的筆過來,也想不起來要硯臺,他狠狠地在自己食指上咬了一口,咬穿皮肉,以血書字,慢慢地寫了起來。寫到一半血液幹涸了,他便彷彿不知道痛似的,在原來的傷處再咬一口。
這麼好的一個人,要怎麼書志?他不瞭解桑先生的前半生,他只記得這個人如何撐一把白底點墨江山的傘走過來,給他自小遍佈陰霾的生命擋了一回雨。花珏也不知道自己林林總總寫了些什麼,只記得後來眼睛越來越花,只記得四個字。
命不當絕,命不當絕。
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死?
一封墓誌,一封信件,前者留在他手中,後者寄送去京城。花珏也不敢想城主聽到這個訊息時會是什麼樣子,寫到最後,他的手指劇烈地疼痛起來,這才喚回了他一絲神志。他渾渾噩噩地走了出去,將信件交付在旁人手中。
而後發起呆來,一坐便是一整天。
然而,他也只來得及歇這麼一天,更多的傷員、病人陸陸續續地送了回來,邵醫生帶回了他的小鳳凰和胖頭貓,花珏強打起精神,將小動物們安置好,而後接著幫醫館救治病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受傷的人,江陵也從未有這麼多新冢。
花珏以為自己度過了許多年,但旁人告訴他:“小先生,這都一整夜了,去歇著罷。”
花珏便去歇著,沒睡上幾個時辰卻又醒了,隱約聽得身邊人來人往,有什麼人急急嚷嚷地叫喊著什麼。
他聽得出,那應當是一件好事,因為人們臉上都帶著喜色。他茫然地站起身,找到一個人詢問,便見到那人激動地搖晃著他的手道:“桑大人!桑大人原來沒事,只是氣弱之症,眼下已經醒過來啦!”
“醒了?”花珏有點遲鈍,還在慢慢咀嚼這兩個字,卻被人拽著往裡拉扯,一群人不敢驚動病人,只敢站在屏風外聽醫生診脈。
邵醫生道:“小桑吉人天相,性命已經無虞了。休息幾天後大約能下床。”
後面的花珏沒有細聽,大起大落,這幾天的經歷彷彿耗盡了他的情感似的,激發不起他心中任何的波瀾,只隱約覺得心中有一塊大石頭落了地。他走了出去,望見後園中那顆傾倒摧折的枯樹,忽而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按著自己尚未癒合的傷口,蘸血往上面寫了兩個字:“逢春。”
他也說不清楚自己想要幹什麼,大約是身體先於意識,胡亂任性一回罷了。兩天之後,他便忘了這回事,更加忙了起來。
第三天,謝然回來了。
彼時桑意已經能勉強下床。花珏站在庭院外,忽而聽得遠方噠噠馬蹄聲響,下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子。他什麼話也沒說,推門進來,正望見桑意扶著門出來,兩個人對望半晌後,桑意露出一個淺淡的笑意,向著來人伸出雙手。謝然輕手輕腳地走過去,輕輕將他擁入懷裡。
“沒事了?”
“沒事了。”
花珏看得眼眶一熱,終於也知道這些天來讓他胸中空空的是什麼。他想見玄龍,他等不到來年夏天,回回都是玄龍先走,幾時讓他為他做過些什麼事呢?
想明白後,他決定即刻動身,他要北上去找他的小黑龍。玄龍此前提醒他的話,已經被他拋去了九霄雲外。
小鳳凰的燒傷還沒好,黑黢黢的一團,用喙尖給他寫:“帶我一起去。”
花珏搖搖頭:“不要,你好好呆在這裡等毛長齊,大寶要是欺負你,等我回來可以盡情告狀。”
花大寶叫了一聲,花珏把它抱起來,蹭了蹭它的臉頰,而後道:“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