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後, 花珏擦幹眼淚, 把心神穩下來,詢問龍神是否願意將睚眥的蛋暫時交給他。

他道:“我大概曉得讓他醒來的辦法了。”

龍神應允,他打量了一下自己座下的另一個兒子, 囑咐道:“你陪他去。”

玄龍淡淡地道:“那是自然。”

判官為了瞧熱鬧, 暗地裡拉了兔兒神一併隱身跟著去看了。花珏要玄龍帶他出去,回到鶴脊山頭那一座小廟中, 將白蛋小心翼翼地供在慈航像前, 而後焚香叩拜, 跪了整整一天。

玄龍沒有攔他。睚眥是因自發離開神位, 後來香火斷絕才逐漸衰亡的,那麼只需補上大量供奉, 等他醒來後歸位海中便可。

花珏瞧見他也在前蹲了下來,學著他的樣子上香擺盤,跪地叩首, 於是偏頭問道:“你在幹什麼?”

“謝他打架時放水之恩。”玄龍道, “既然他是我兄長,我拜一拜他也是應該的,不算折了面子。”

花珏笑。

玄龍注視著他, 聲音放得很輕:“也謝謝他……替我護了你這麼多年。”

兩人從天亮一直待到天陰。坍塌一半的破廟外透出天光, 由暗金色慢慢沉降為深青, 最後撒上幾點月色。風聲寂靜,草木沙沙飄搖,在旁偷窺的神靈們都漸覺無趣, 卻又打心眼裡覺得這般無趣甚有幾分味道,大抵身邊有一個人在,總比一個人來得安穩。

判官道:“走罷。”

兔兒神道:“不忙。”

判官嗤笑道:“你是不忙,我可要急著回家哄媳婦,我家那小姑娘纏人,見我月落時不回忘川便要同我吵架。你莫非是被這場面刺激到了,終於恨嫁……哦不,生出些愁思來?老謝,我告訴你,一生一世一雙人才算完滿,你這種老是單著的人,要比我們少許多樂趣。是該找個人,把他拐回你的兔子洞了。”

兔兒神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是太陰殿,什麼兔子洞,我還能帶只兔子回家不成?我偏愛單著,要走請便。”

判官擠眉弄眼:“沒準兒呢。”

話是這樣說,判官順著同伴的眼神望過去,驚覺寂靜的夜晚中響過一聲清脆的“啪嗒”聲,廟裡的蛋殼終於完全裂開了,從中滾下來一條渾身赤紅的小龍來。睚眥修為與神識都是完好的,落地即化回了人形,低頭望著面前跪著的凡人。

仍然如同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樣,他的樣貌酷肖玄龍,只得三分不同,氣息溫潤柔和,眼裡藏著內斂的光彩。單看外表,無人能知他是九個龍子中專司刀兵殘殺、兇狠嗜鬥的那一個。

玄龍扶著花珏起來。花珏跪了一天,膝頭早已麻木無知覺,站都站不穩。

睚眥伸手虛虛一點,一道暗光閃過,花珏身上的痠痛僵硬在一瞬間便消除了。

“嘲風,你也早日歸位罷。妖身施展不出仙法,你既已不用四處拼殺,不如脫離魔道,學來神仙法,護佑你的心上人永世安康。”他微微地笑了起來,“若是連心上人受的傷也無法抹除,那可實在丟臉。”

妖魔之力是侵略與殺伐的力量,與神術不同,神術多偏向庇佑與守禦,等同條件下神法打不過魔道,這也是許多人不惜墜魔的緣故。

縱然如此,魔道一直未能與仙界齊名,也因為神法卻是唯獨擁有治癒之法的一種法術,修仙修神之人能得長生,修魔之人必踏邪魔而死。

玄龍把花珏攬在懷中,口吻硬邦邦地道:“我會的。我回去還會給他揉揉,謝謝你關心。”

睚眥一笑置之。他看著眼前的一對人,再道:“花珏。”

花珏推開試圖拖走他的玄龍,認認真真在睚眥面前站好。玄龍不服氣,偷偷摸摸牽住他一隻手,這回花珏沒掙脫,他才滿意地笑了。

“如今你身邊有嘲風,如果我想得沒錯,你身邊如今還有一隻鳳凰。他們都是正陽之體,足以庇佑你,我便不在此多留。”睚眥道。

花珏點點頭,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麼,最後道了聲:“謝謝你。”

睚眥對他客氣一揖:“你奶奶奉我香火,我保佑你平安,等價交換的事,不必言謝。我如今歸位,須先回天界一趟,便勞你和嘲風回去,先代我告請父王。”

花珏再點了點頭。

睚眥也不多說,拂拂衣袖上的灰塵,便要往外走去。

“這就走了?”一旁的陰影中,隱匿的判官低聲和兔兒神討論,“不該還說些什麼嗎?”

彷彿是聽見了這句話,花珏想了半天,回過頭叫住了即將離去的人:“睚眥,往後若是有我能幫到你的地方,縱然是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辭。”

睚眥沒有回頭,騰龍隨風而去。風中掃來幾片枯葉,沙沙墜地,而後再是一生平淡的迴音:“好。”

刀山火海嗎?

離去的神靈想,這等陰司手段,那個嬌氣長大的小凡人是如何知曉的?大抵是玩笑話罷了。

神性良善,便要捨得自己。他認定自己又添功德,為神界增光添彩,是一件莫大的好事;卻又不免回想剛剛出世時望見的場面,這個熟悉的凡人跪在自己面前,眉目間有些疲憊,讓人心生不忍,幾乎想過去拉他起來,護在懷中。

然而這等事已經有人來做了,他第二眼望見了自己的弟弟,一對璧人相依,手始終牽著,不管嘲風與凡人相戀會如何,他們顯然找到了彼此的歸宿。也是一件好事。

他不再留戀,向著九重高天飛去,忽略了心下掠過的一絲微微的悵然,便當做此事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