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珏一行人淩晨回來時, 已是人去樓空。

玄龍他們提前一天匆匆動身, 府中上下卻仍然打點齊整,只帶走了軍中必要用品,剩下的金玉擺件、銀兩錢財分毫未動, 連帶著房契一併完完整整地交給了花珏。花珏蹲在府門口聽著, 管事雖有不忍,但還是一樣一樣地把玄龍交代的話給他說了一遍:“這些東西都留給花公子您, 王爺說隨您處置, 變賣了最好。”

花珏氣笑了:“他這算什麼?”

掌事的小心翼翼:“大約只是想您往後日子過得舒暢些。”

“我不要他的這些東西。”花珏在門口蹲了半晌, 站起來往裡面走, “您幫我還給他罷。”剛走了沒幾步,花珏這才想起來人已經走了, 甚至沒給他個送別的機會,斷得幹脆果決。聽人說玄龍這一趟是收兵回長安,這回更是連王府都留給了他, 大約永遠都不會回江陵了罷?

玄龍只帶走了兩盆花, 一株雪海,一株墨菊,是他們踏秋那一日, 花珏靠著一卦姻緣卦從花老闆那兒換來的。

小鳳凰窩在花珏的頭頂, 等他進屋後, 跳下來蹭了蹭他的臉:“花珏。”

花珏這一夜未歸,本是在外面探聽有關判官筆的訊息,結果什麼都沒打聽到。他想回來找林和淵, 詢問他是否還把八字給過別人,但林和淵已不知去向,並未像原來那樣等著他。

花珏一點頭緒也沒有:判官筆改命是不需要本人的八字的,一字千鈞,寫上了便會成真,換句話說,只要看林和淵不順眼的人,哪怕是個路人,都有可能是判官筆原來的主人。

花珏問:“我自己手裡也有一支判官筆,有用嗎?我現在給他改回來,不知來不來得及?”

小鳳凰卻只看著他:“花珏,這是二十年前。”

花珏一怔。

小鳳凰接著道:“二十年後……我聽說過,這個小五王爺死於瘟疫,屍骨無存。”

花珏垂下眼,默默摩挲著手裡的判官筆。小鳳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語不成句,花珏勉強才聽懂了他說的什麼:“林和淵那樣對你,你不生他的氣,卻反而這樣思慮他的事。”

花珏笑:“他不過是讓我泡個水,我難不成還讓他用命來賠我嗎?”

“我不是說這個,花珏,你太好了,性子也太溫了些,事事都是這樣。”小鳳凰道,“比如這幾天的事,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會把那條龍追回來。”

“把嘲風……追回來?”花珏慢慢咀嚼著這幾個字,想起玄龍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不由得心頭一痛,轉頭勉強道:“大約是追不回來的。”

花珏想了想,又說:“他已經不要跟我在一起了,追了也沒有用。”

小鳳凰盯著他不動。

花珏再勉強笑了一下,正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卻被這小肥鳥截住了話頭:“花珏,我記得的事到這裡便沒有了。”

花珏一愣:“你是說……”

“是,我馬上便要死了,也許是今日,也許是明日。”小鳳凰忽而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語調堅定:“當年的我,也一定會把他追回來!他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要是我的人,無論最後是被他殺了也好,被他拋棄也好,在把話說盡之前,我絕不會讓他這麼隨隨便便地離開我!”

花珏像是又看到了小鳳凰剛剛找上他們的樣子,孤獨、幽僻,卻能夠驅使最熱烈的火焰。他不由得震動了一下。此時此刻,無論他自己心中想明白沒有,即便他心中還懷著迷茫與黯然,他都必須按照小鳳凰說的去做了,為了還原當年的真相。

……自己本就是為此而來,不是嗎?

花珏拍拍小肥鳥的頭:“我知道了。”

他將房契壓回原處,猛灌了一大碗藥,隨後讓府上掌事給他備馬。花珏之前只會騎騾子,但之前玄龍帶他同騎過幾次,掌事給花珏找來的又是一匹溫馴的小白馬,他慢慢摸索著也便會了。

花大寶陪在他身邊,一路緊盯著他,防止他身體不適摔下馬。花珏好幾次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被顛破了,甚而感覺到喉嚨中湧起一陣甜腥味,但他嚥了下去。耳旁風聲獵獵,花珏凍得渾身發抖,但奇怪的是,他並沒有感覺如同往常那樣疲憊,病痛彷彿也在此刻被凍住了,只剩下一顆溫暖跳動的心髒,在代替小鳳凰往前奔去,奔往他的愛人……和死亡。

這一瞬間,花珏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想說了。

他想見他。

他喜歡他。

他於朦朧中聽見了金戈聲響,好似那便是兩人共同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