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靈靈白生生的一個孩子,說斷就斷了,不少人曾經扼腕嘆息。然而花珏當斷袖當得挺快活,自從把他拉扯大的奶奶過世後,再沒什麼人管他。

受街坊鄰裡照顧著,他給人看卦算命,有時靠著測地術幫捉迷藏的孩子小小地做個弊,代價是一塊米花糖,就這樣過著家中一人一貓能吃飽飯的生活,似乎也沒什麼別的追求了。

他聽從了老闆娘的建議,繞了遠路回家,避開了人紮堆的樓水橋。到了家,一踏入他養著野草、浸透水跡的小院子,花珏便扯起嗓子喊道:“花大寶,吃飯了。”

花大寶正是他家養的貍花貓的名字。

和大部分被慣壞的貓的成長過程一樣,這只貓在崽子時期還是一隻讓人心顫的奶貓團,長大後卻直接變成了滾球般的貓界登徒子,經常跑去牆頭同鄰居家養的小母貓鬼混,動輒還敢跟花珏搶飯吃。

花奶奶生前拿這只肥貓當心肝寵,貓是大寶,花珏只能排第二,花珏曾經對此很吃味。現在他們一人一貓算是相依為命,花珏便將花大寶的位分直接從和自己平輩降到了兒子輩,出去都說這貓是跟他姓的。

花珏將傘擱在地上淌水,進屋找了一圈兒,又喊了一聲:“大寶?”左右沒找到,花珏將小魚幹倒進一隻土瓷碗中,歪頭往灶臺底下望去,指望著能扯出一截肥貓尾巴來,結果摸了一手柴灰,只從裡面掏出了一片黑色的東西。

那東西很薄,十分硬,花珏掰了掰,發現它的韌性也十分好,讓人想起某些傳奇小傳裡面寫的兵甲碎片。花珏再一摸,嗅到些輕微的腥氣,捏捏指尖一看,好像是血。

花大寶在外戰功彪炳,還有個見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就將什麼叼回家的毛病,花珏在灶臺底下發現過嚇暈的兔子、斷掉的老鼠尾巴和熱騰完整的煎餅,不過花大寶這回帶來的東西,他卻認不出來。

花珏在水缸中舀了水,將這東西洗淨了,琢磨著花大寶在外面幹架,似乎還沒見過血,這回陰溝裡翻了船也不一定。這麼一想,他草草丟了幾條小魚幹進嘴裡嚼著,撐了傘再度踏入雨中,出去找他的寶貝貓兒子。

雨越下越大,漸有滂沱之勢,雨珠順著傘骨急急直墜,幾乎要擋住人的視線。前方遇著一個岔路口,花珏隨手拔了根狗尾巴草,那根草在風中搖擺了片刻,往左前側垂倒下去,花珏就當這根草替自己選了道路,抬腳便往左邊路上走去。

他四下尋找著,逢過路人就問幾句,眼見著路上行人越來越多,他不認識的臉面也逐一閃過時,花珏才意識到自己走到了靠江邊的橋頭上。

如同老闆娘所言,這裡眾人聚集,無一例外都一身黑衣,彼此沉默。黑衣浸了水,上面細銀的絲線偶爾現出一些暗淡的銀光來,這些人正是近來充斥了整個江陵的道士團。

花珏一人闖了過來,一身紅衣,撐白底點墨江山的傘,顯得尤其格格不入。灰暗的雨幕中,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個年輕人,紛紛側目。

花珏覺得氣氛有些詭異。

這些人都不說話,約好了似的一同擺譜,略微看了他幾眼後便扭過了頭去,也沒有給他讓道的意思。人頭攢動,江岸被這烏漆墨黑的一大片人佔據了,擠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花珏再往橋上看了看,另看見了一老一少兩個道士,老的仙風道骨,須發飄飛,小的十三四歲左右,一副老成模樣,儼然護法。他們兩個比岸邊的道士穿得多些,氣度也淩厲許多,大約是道士頭頭。

是在開論法會麼?花珏心想。可哪有人會在這麼個鬼天氣裡開會?

他其實有點羨慕這些人。有組織的人就是好,不理人的時候都能一齊不理人,時時刻刻都像是佔了理去;萬一有得道飛升的時候也能一飛一大坨,一點也不寂寞,而花珏只有一隻好吃又好色的肥貓。

想到這只肥貓,花珏抖擻精神,又開始探頭探腦,希望能找到花大寶的蹤影。

結果這一看不打緊,橋底下被淹沒了一半的青石階梯邊正露著一隻貍花貓的胖腦袋,餘下的身體浸在水中,正四爪撲騰著小範圍遊動著,在這悽風苦雨中倒是顯出幾分愜意來。

花珏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慢吞吞地擠過人群,預備下去把花大寶揪出來,卻被周圍人齊齊攔住——這群道士不知為何都配了刀,白光一翻,幾道刀光便橫在了花珏面前:“識相點,少擋路!”

花珏長這麼大還沒被人拿著刀指過,他有點茫然:“我……只是去接一隻貓。”

那些人卻似根本聽不懂他說話似的,一動不動。人群背後,一道幽幽的聲音冒了出來:“這個人叫花珏,他們說的江陵神運算元,就是這位了。”

花珏抬眼去看,並沒有找到說話的人是誰。他聽出了這話音中帶著些許的鄙夷和戲謔,很快,有人接話了:“敢問是出自哪位高人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