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哪裡敢說不好,只道無妨,心裡反而放鬆下來。跟當朝宰相私下相聚,這要是傳了出去,不知道外面朝臣會說什麼。報過了皇帝,哪還有什麼話說。

徐平對宣過口詔的小黃門道:“閣長辛苦,坐下一起飲杯酒。”

小黃門行禮:“小的什麼人,敢跟相公們同座。相公們且飲酒,小的閑立一會即可。”

吳育為史官,認得這個小黃門,也讓他坐。那小黃門只是笑,立在一邊不說話。

眾人見小黃門終不肯坐,便自己飲酒,說些閑話,當他不存在好了。

聚會前徐平先報趙禎,趙禎派人來賜酒,站在一邊監視,這樣大家都能夠接受。如果反過來,徐平私自找了同年來聚會,趙禎聽說了派人來賜酒監視,味道就全變了。徐平會被滿朝官員指責,趙禎一樣也會,特務政治是此時的大忌。

說了幾句閑話,不知不覺就聊到了這次開科。徐平是帶了任務來的,拉著吳育和趙諴兩個福建路人,問今年那裡舉子的情況。包括為人、家世,問得甚是詳細。

說了一會,吳育和趙諴兩人才覺出來不對,一起笑道:“雲行,莫不是在選女婿?”

徐平嘆口氣:“春卿,希平,自天聖五年我們登科,不知不覺就十五年了。唉,兒女也大了呀。不瞞你們,我大女兒盼盼,你們都是見過的,人俐伶,只是自小養得嬌氣了一些。她尚未出世,我便就去嶺南為官,一去六七年,虧欠了她。這次要結這門親,依我看是千好萬好的。只是家裡阿嫂想這個想那個,女人嗎,閑著無事心思就多。你們兩個都是福建路人,特別是希平,與蘇家同屬泉州,一定要讓我來問一問。”

趙諴笑著道:“蘇家是泉州大族,而且詩書繼世,可非尋常人家可比。蘇頌在雲行身邊日子不少,為人品性你是知道的。雲行雖然當朝宰相,依我看,與蘇家也是門當戶對。”

蘇頌的父親蘇紳比較熱衷仕途,這門親事徐平沒說,他倒先宣揚了出去。徐平拜相沒兩天,昇天章閣待制沒多久的蘇紳便神神秘秘地求離京外任,問什麼原因還不說。非要讓別人猜是因為跟徐平的姻親關系要避嫌,現在弄得幾乎人人皆知,就差正式定親了。

徐平有意識地把自己的作為宰相的威嚴,留在那一身官服和那個位子上,一脫下公服就完全做個平常人。關心兒女,關心家庭,甚至留意門前的喜鵲什麼時候搭了個窩。這個時代的制度,很多都將由徐平建立起來,傳下去,他希望大家過得輕鬆一些。

徐平不是張知白,也做不來張知白。張知白天性清約自守,為相兩年,僅收了兩甕水而已。平時居家,一個人關在屋裡讀書,幾乎沒有任何娛樂。徐平是個俗人,做宰相的時候一本正經,私下裡再這樣會發瘋的。

放了假,請三五親朋,一起聚會飲酒,說些閑話。等事情少了,心靜下來,他也要學著寫詩作詞,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公的歸於公,私的歸於私,這才是正常的生活。

穿上公服威風八面,脫下公服俗人一個,這才是徐平想要的生活。讓人知道官員的威風全來自於那一個位子,也好勸人上進。

休務的日子,晏殊在府裡看了一會歌舞,一人在花徑獨自徘徊。他是個富貴宰相,特別是那一個貴字,天下再無人可及。跟晏殊比起來,連趙禎都覺得自己俗。沒辦法,這一點別人是學也學不來,強行去裝反而讓人發笑。

其弟晏穎從外面進來,面有不快之色。晏看見,問道:“二哥不是去相國寺遊玩,怎麼匆匆歸來?”

晏穎道:“新拜宰相徐平,在燒朱院裡聚親朋歡飲。佛門清淨地,被他們鬧得烏煙瘴氣!徐平此人學問沒半分,全憑僥幸,居此高位。做出此等事來,真真是俗不可耐!”

雖然在京城多年,晏殊對京城民間的很多東西都不熟,他深居府第很少出門。想了一會才道:“若我沒有記錯,那燒朱院就是相國寺的大師們開了賣酒肉的?”

“正是。俗人無知,貪口腹之慾,去那裡用些酒肉,倒也罷了。徐平一朝宰相,帶著眾人去那裡吃喝,成何體統!豈不教壞世人!”

晏穎號稱仙人,不怎麼食人間煙火,最看不來徐平身上的俗氣。

晏殊想了想,點頭道:“徐相公公服在身,則一本正經,凜然正氣。換下公服,自去享世俗快樂,此非真性情?二哥,是你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