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文明世界才有德(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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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文明世界,再聰明也成不了文化人,這是人作為個體沒有辦法的。性情之論是天命不再被人民認同之後,為了讓政權再次得到人民的認同,而去研究人性之中最根本的東西。把人性找出來,貫徹到制度和施政中,以此來得到人民的認同。
認為人性有善有惡的時候,就會認定政權有善政有惡政,分成兩黨,輪流上臺來回折騰。在不斷地折騰中,慢慢大家開始認識到人性到底是什麼樣的。這次善惡折騰,把北宋給折騰亡了。這是文明成長的過程,宋朝缺德,經受不起這種折騰。
這個過程在南宋已經完成了,就是存天理,滅人慾。徐平前世學到這句話,著實是被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有這麼反人類的說法?來到這個世界一二十年了,終於成了文明世界的一員,才知道這句話是文明的語言,無善惡,跟百姓沒有什麼關系。這是說的政權的制度和施政,人性樸,政權在立制度和施政中,可以有自己的立場,但不能帶人的感情色彩。
德在人心,偷不來,搶不來,也騙不來。嫌老百姓都太精明,不純樸,那也只能憋著。
不能夠讓人心凝聚,全世界最好的制度都在這裡,也只能夠用滿足人的物質慾望這個辦法免強維系。但人終究還有精神慾望,需要心理的認同,這是沒辦法的事情。
公天下,就是要公。你的政權能夠對百姓示公,自然就會有認同感。有了認同感,個人的好惡、利益考慮沒那麼重要。存天理、滅人慾完成,宋朝行公田法,幾乎沒有遇到多少阻礙。明白了文明的邏輯,才能夠從前世那種以今意解古意,在歷史裡面非要找出來哪裡在欺騙,哪個人是好人,哪個人是壞人的思維裡面走出來。
文明語言敘述事情、評價人不帶褒貶,是真真正正的人人平等。做不到,只不過政權還不夠文明,教化還沒有施行到全天下。文明世界裡說一個人笨,說一個人蠢,說一個人長得醜,都是客觀敘述,不會産生任何的優越感。說一個人聰明,說一個人漂亮,同樣只是一種客觀敘述,不會産生自卑感。
這就是大同之世,大家結合在一起,互相有認同感,自己人,不分高低上下。
生産力是必定向前發展的,對人的慾望滿足是相對的,慾望和得到的物質的差別,就出現了爭。有的人慾望滿足得多,有的人滿足的慾望少,就産生了分別。
這就是小康時代,所以小康時代只能求小治,而無法達大治,說天下大治是鼓舞人心。
文明世界與俗世有不同的行事邏輯,相互無法理解。這邊討論得一本正經,那邊一臉鄙夷,一個個真虛偽,假正經。
徐平前世覺得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非常不靠譜,這得多傻才能相信這種制度,要是皇帝出了傻子,或者出了胡來的怎麼辦?現在明白了怎麼辦。在完成修德的過程之後,獲得了天下人的認同感,皇帝是傻子就讓他幹坐在那裡,宰相代為執政唄。出了瘋子,那就流放唄,士大夫代其執政,他一個人好好反省。什麼時候反省完了,什麼時候回來接著當他的皇帝。前世皆有成法,伊尹、霍光都已經做過一遍了。只有德失,士大夫不再能夠同心同德了,皇帝才有上下其手的機會。這就是性情爭論最激烈的時候,宋神宗能夠在形成的黨爭中加強皇權,到了宋徽宗玩出了大亂。黨爭不起,宋徽宗哪怕上臺也根本沒有耍個性的機會,他就是把六賊全用了,六賊也成不了六賊。等到性情爭論完成,宋朝的皇權和相權也就穩固了,各有各的職責。宋朝的亂,是思想的混亂,不是因為個人好壞和利益。
南宋最後再次産生離心離德,是壓力實在太大了,把天下的財富全部搜刮一空,也支撐不住。這也是宋朝在推開了近代化的門,而沒有發生工業革命的原因。宋朝缺德,全天下的財富都拿去養軍,也填不住這個大窟窿。整個社會根本沒有餘財,資本積累一丁點都沒有,工業怎麼發展得起來?以宋朝對全社會的控制力,民間也沒有資本積累的機會。
歷史上的慶歷新政失敗,其中一個原因是夏竦讓女奴改了石介的信,把石介寫的欲範仲淹等人行伊周之事改為伊霍之事,由一心為天下做事變成了要讓趙禎下臺。徐平前世覺得夏竦這人真壞,是要說範仲淹等人要造反,對皇帝不忠心這還了得。現在明白了,根本就是兩個意思。宋朝皇帝怎麼會問士大夫忠不忠於自己,根本就不會起這個念頭。朝廷真的把這封信當成是石介寫的,但他犯的不是造反的罪,而是誣罪。趙禎無非是覺得自己明明沒有失德,你憑什麼誣賴我失德,要流放我讓我反醒?所以石介無非是貶官而已。
把天下消亡之後,文明遺存中所存在的道、德、文、武、禮、儀、制、立、施、行等等一系詞語的感情色彩去除,就發現了文明的寶庫。把宋朝缺的德修起來,漢文明就從天命昭昭中走出來,獲得了新生。
不能夠找尋到祖先留下的文明記憶,歷史就只是幹巴巴地在講故事。在歷史裡面找到了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哪個是忠臣,哪個是奸臣,歷史就變成了戲曲或評書,徹底地成為文明世界的後人們在俗世裡的娛樂。
或許久遠之後的有一天,人們閑來無事坐在柳陰下,說:“我們來講古吧。我覺得那個前世說的聖人真是個好人,現在怎麼就沒有這種好人呢?”
另一個說:“屁,有什麼好的!我覺得那些故事都是編出來的,考古學家早已經挖出來了,真相跟書裡寫的根本不一樣。歷史,是勝利者編寫的,是人家改過了的!”
這個時候,文明已經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歷史只是我們消磨時間的娛樂。
當有一天,你拿出一個蘋果給孩子,大兒子一把搶到手裡,對二兒子說:“我憑什麼讓給你?世界上的東西還有讓的?”
這個時候,文明就只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文明已經遠去了。因為文明世界裡讓是當然之事,沒有什麼高尚不高尚,還關乎個人品德這一說。只有做了不文明的事,自己覺得不好意思。讓這一個字,就從文明語言脫離出來,徹底地成了俗語。
文明是起於讓天下無爭,大家聚在一起想出了怎麼不爭的辦法,文明就形成了。爭先恐後的時代,天然會覺得只有傻子才不爭,歷史就已經不是歷史了。爭先恐後的時代,文明已經遠去,前人的歷史只是我們的神話故事。
不是文明世界也沒什麼不好,只要保證生産力足夠快發展,大家你爭我搶地達到大同世界。想什麼有什麼,還有什麼好爭的,我們那個時候自然會再産生文明。掙脫了文明所形成的一套令人討厭的規矩,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徐平前世,在漢亡之後的歷史上,有兩個人物特別重要。宋亡之後,尤其如此。
一個是諸葛亮,一個是嶽飛,幾乎都快被封聖了。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因為這兩個人在漢文明掙紮的過程中,一文一武,展現了漢文明之德再起的希望。後人對他們地位的維護,是對漢文明世界的留戀。對他們的解析,找出他們其實也沒有那麼厲害,是出於盡快解除文明記憶的下意識。
一個俗人,留著文明記憶很累的,為什麼要承受祖先掙紮的痛苦,不去找尋自己的歡樂呢?文明其實跟個人沒有關系,只是一種留戀或厭棄罷了。
稱嶽飛為國家英雄,再稱民族英雄,有一天可能連英雄都不是了,是很正常的事。這就是文明消散,人的認同感從天下,退到國家,再退到民族,總有一天,會退到家庭。
嶽飛是那個天下文明的文明英雄,文明遠去,後人記憶裡,終究會成為一個神話。神話是虛無飄渺的事情,有人信,自然就有人不信,這種事情逼也沒用。
文明看不見摸不著,就是對身邊的人的一種認同感。禮是自然生成的,只有大人教自己孩子的時候,才會教他守禮。不同的文明,有不同的禮,能讓別人遵守的只是規矩,不是禮。禮是大家對文明産生了認同感,自覺地去遵守一套規矩。
徐平已經來到了這個文明世界,用自己從那個俗世帶來的知識財富,補這天下之德。
獲得了天下人的認同,發展起來生産力,改好軍制,工業化,生産力的提升就一切都水道渠成。宋朝都能夠在形成共識後,輕輕鬆鬆完成土改,天下事還有什麼難的。
軍制改革難在哪裡?怎麼安置軍人和家屬當然重要,但這不是最難的部分。軍改真正難的地方是要對那些舊軍人進行同化,讓他們産生對政權的認同感。
宋朝的禁軍,相當於是在文明體系內養了另一個文明替自己來打仗。這些人離開了軍隊,要真正當成自己人,讓他們産生對國家的認同感。這不只是讓他們生活得好,還要向他們真真正正地展示天下之公,讓他從主裡認識到,這個天下當他們是自己人了。
文化,只是文明世界做事的規矩,文明世界的人要有文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