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乙應了諾,這次卻不走了,對徐平道:“官人,還有什麼事一起吩咐了,我好一起去做。不是小的怕辛苦,只怕耽誤了功夫。”

徐平笑著擺了擺手:“沒有了,就這些事情,你去忙吧。——哎,還有一件,到李太尉府上去一趟,一是報喜,二是請李璋前來陪我飲酒。——算了,主管回來了,此事讓主管去做吧,你只管去忙別的!”

劉小乙笑著無奈地搖了搖頭,也能感覺到徐平心裡的喜悅,拿著錢先去賞人。他在徐家從小廝做起,十多年時間,現在已經成了管著不少産業的主管。說起生活,劉小乙一樣有大宅子,家裡一樣僱得有奴僕婢女,甚至還討了一房小妾,在京城裡面拋開身份不談的話,正經也是一號富貴員外。這種人生際遇可不是什麼人都能夠遇上的,徐平的家就是他的家,徐平的親人就是他的親人,家裡添丁,他也一樣從心裡高興。

徐昌洗罷了臉回來,徐平讓他坐在自己身邊,詳細問了林素娘和秀秀的身體狀況,聽說生産順利,兩人一切安好,才徹底放下心來。又問起兩個小家夥,到底長得是個什麼樣子,是像爹還是像媽,幾斤幾兩。

這種事情徐昌哪裡說得上來?女人生産,他只能遠遠等著,再就是跟著張三娘兩處家來回跑,腿都跑細了一圈。至於兩位小郎君長得什麼樣子,他還真沒有見著。

徐平有些遺憾,又問道:“那兩位夫人,哪位生的是大哥,哪位生的是二哥?”

徐昌道:“此事卻絲毫馬虎不得,長幼有序,容不得半點差池。夫人生産都是按著家裡的刻擺掐著時辰記著的,秀秀那邊早生了一個時辰,她生的是大哥。”

徐平連連點頭:“好,好,不管是誰大誰小,都一樣疼他。”

這一個時辰,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此時社會上宗族觀念相當淡薄,嫡庶長幼之分也不分明,沒有大家族,也就沒有誰主事之說,大家各過各的。長輩在,家裡的事情統一由長輩管理,長輩不在了,便就分家另過。李昭述家裡七代不分家,京城裡僅此一家,傳為佳話。但到李昭述這一代,地位已經相差甚遠,他自己家裡明顯過得比其他家好,相當於分家了。一族之中,長輩在的時候看長輩喜歡誰,誰的地位就比較高。長輩不在了,便就看誰當的官大,誰的家裡錢多,誰的勢力比較大,他在自己家族裡說話就比別人管用。就是皇室,宋朝也不遵循立嫡立長的原則,而是在諸子中擇賢立為太子。

林素娘和秀秀本來就是分家各過,生的誰是大哥誰是二哥,在徐家並沒有什麼差別。

誰長誰幼,差的是在恩蔭上。以徐平的地位,子孫當然會恩蔭為官,按此時制度,恩蔭首先從長子起,隨著官職越來越高,名額越來越多,延及其他子孫。同樣為官,一般講長子比弟弟們要高一品,起點較高。而且各種禮儀,長子參與的多,機會也多。

恩蔭只論長幼,不論嫡庶,實際上社會沒有大家族,嫡庶本來就被淡化了。

問過了各種細節,徐平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對徐昌道:“主管再辛苦一下,到李太尉府上一趟,一是報喜,再一個請李璋過來,陪我飲兩杯酒。今天大喜事,只覺得不飲上兩杯,怎麼也是睡不著的。”

徐昌應諾,便就起身,向李家去了。

李璋娶的是迎兒,名義上是林文思的義女,他是徐平的連襟。徐家在京城正兒八經的親戚,也就這麼一家了,當然要過來與自己同喜。至於虎子,因為秀秀不是正室,那是秀秀的親人,但卻不是徐家的親戚。徐平自己可以不在乎這一點,社會交往上,卻不能不遵守這個時代的規矩。

徐昌和劉小乙都離開,徐平一個人坐在院子裡,透過大樹茂密的枝葉,看著遠方紅彤彤的夕陽,只覺得感慨萬千。不知不覺間,自己也是有兩兒兩女的人了,一個大家族就此成形。如果沒有意外,自己這一支就會開散葉,成為這個時代有數的大家族也說不定。

十年時間,自己真地變了許多,在這個世界,頂起了一片小小的天空。有父母,有愛人,有子女,有各種各樣的朋友,有了無數的羈絆。溶入這個世界,改變這個世界,由於這些羈絆,徐平變得越來越主動,也不得不主動。

政治上改革的框架已經撐開,徐平現在要做的是小心翼翼地為改革保駕護航,不使偏離了正確的軌道。至於一些小的磕絆,在所難免,也不用太過於在意,最重要的是總結經驗,吸取教訓,畢竟徐平自己也是邊做邊學,並不是全知全能的先知。又有誰知道,是自己那前世一知半解的認識正確,還是這個世界的人們總結出來的正確呢?

只要自己還在改革的陣營中,只要一直前行,所有的問題都會在實踐中解決。

徐平面對的真正難題,還是即將到來的西北戰事。禁軍像個刺蝟,沒有戰爭,徐平便無處下手。軍事不改革,政治的改革便就不可能徹底。而且西北的戰事打不贏,很多努力也將化為泡影。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徐平都必須參與那場戰事中,並且能夠贏得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