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夫妻對話(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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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為關繫到徐平的前程,林素娘才對這訊息上心,不然她又不是平常閑在家裡沒事做的長舌婦,打聽這些幹什麼。
把聽到的訊息跟徐平說了一遍,林素娘嘆道:“呂相公這人說起來也不壞,就是獨得太過厲害,若是心裡稍微能容人,哪裡會有今天?好在能進能退,沒有糾纏,走得還算幹淨利落。要不然,肯定要被人閑話。王相公多好的人啊,對誰都和和氣氣的。”
徐平一頭霧水:“為什麼這麼說?又是從哪裡聽來的訊息?”
“這要什麼訊息啊,不是明擺著的嗎?王相公以前在京城的時候我有見過,慈眉善目很和氣的一個人,據說就沒人見過他紅過臉。這樣的人,竟然被呂相公擠兌得在政事堂裡做不下去,可見呂相公為人太獨,不然哪裡會這樣?”
徐平聽了不由搖頭:“快不要說了,國事哪裡像你們女人想的這樣。對了,你說呂相公走得幹脆不糾纏又是個什麼意思?又是聽誰說的?”
林素娘不耐煩地道:“這要聽誰說?不是明擺著的嗎?就京城百姓的嘴,政事堂裡發生點什麼事,誰說了什麼第二天滿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呂相公為人幹脆,哪裡會這樣一下子四位相公一起罷了。王相公說話,他不接著不就行了嗎?難道還有人趕他走!”
聽到這裡,徐平再也忍不住,不由笑著搖頭:“婦人之見!我還以為你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訊息呢,也敢揣摩朝裡相公的心思!”
“哎呀,我說的哪句話沒有道理?你做幾天官,也學會瞧不起女人了!”
徐平笑著道:“好,我說給聽,讓你有自知之明。以後這些訊息聽過就算,不要試著去分析政事,也就是我,你說給別人聽會被人笑話的。——連我一起笑話!”
見林素孃的眼睛不由睜大了,顯然不服,徐平道:“我告訴你,天下最不想讓王相公離開政事堂的人裡,最少就有一位呂相公。政事堂兩位宰相,必然互相制衡,親密無間是不行的,所以呂相公和王相公政見不同,是很平常的事,跟心眼大小無關。”
“這話說的,兩個人就非得說不上話?就不能和和氣氣的?”
“和和氣氣,那幹脆獨相算了,又何必要兩人?我大宋又不是一定要有兩位宰相,立國數十年,難道獨相的還少了?皇帝親政沒有多少年,不管是呂相公還是王相公,都是先帝留下來的老臣子,皇上心裡拿不準的,怎麼可能讓一個人主持國政?”
林素娘是個聰明人,只是自從嫁給徐平之後,就安心在家裡相夫教子,對外面的事情不關心。徐平說到這裡,她便明白過來,朝裡兩位宰相相爭的局面是有意造成的。不說別人,張士遜為相的時候不就與呂夷簡合作得親密無間嗎?為何要把他換成王曾?
皇帝年少,滿朝老臣,不採取措施制衡才是不正常。等上一二十年,趙禎有了自己的班底,當然可以不這樣做,別說宰相互相配合,就是獨相也無所謂,現在可不行。
道理是明白了,林素娘還是不服:“就是朝裡非得兩位宰相,呂相公也不一定就非得離開啊!王相公要走,大不了換一個跟他差不多的人就是,呂相公難道不能賴在朝裡!”
“賴在朝裡?他怎麼賴在朝裡?”徐平連連搖頭。“能夠制衡呂相公的,天底下能有幾個人?孟州李相公,是被呂相公排擠罷相的,說明奈何不了他。樞密張相公,明擺著與呂相公關系非淺,就不說他們還是親戚了。你還能說出人來嗎?素娘,朝裡的相公們做事想得周密著呢!王相公一說情願自己走,呂相公就知道他的相位保不住了,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保得住的!哪怕當時賴著不走,過不了幾天皇帝也會把他趕出來!與其到那個時候臉上難看,還不如幹脆一點,不讓人小瞧了他。能賴,你以為他不會賴?婦人之見!”
朝政到了這個地步,能夠制約呂夷簡的實際上只有王曾,一旦王曾打定了主意不與呂夷簡同朝為相了,呂夷簡的宰相也就做不下去了。正是因為如此,呂夷簡在很多事情上寧願遷就王曾的意見,只要不損壞他的利益。新政也是如此,呂夷簡態度改變最重要的原因還是王曾。想一手遮天,呂夷簡的巴掌還沒有那麼大。
其實聽了林素娘說的當日政事堂裡的大致情形,徐平基本就猜到了前因後果。看起來兩位宰相都得到了自己編的《富國安民策》,但怎麼用有分歧。最後王曾發現無法忍受呂夷簡要採取的措施,幹脆一起走人。他阻止不了呂夷簡的施政,拉他下臺還辦得到。其實王曾的意思一說清楚,呂夷簡就知道大局已定,無法挽回。後面的應對,純粹是做給別人看的,特別做給趙禎看,最起碼要保住自己薦舉後來人的資格。
趙禎當然對此心如明鏡,才會把四人一起罷掉,把中書門下空了出來,等新人上任。
林素娘打量著徐平,口中道:“大郎,這幾個月你心眼怎麼多了?那你說誰會做宰相?”
徐平嘆了一口氣:“為了父母,為了你,為了孩子,我心眼不能不多啊!誰做宰相說不準,但十之八九,呂相公和王相公會各薦一人。”
由於真宗晚年長時間不開科,進士出身的人才出現斷層,現在老的老,小的小,到底怎麼用人恐怕趙禎自己的心裡都沒有底。最穩妥的辦法,還是讓兩位前宰相推薦。前宰相不和,他們薦上來的人便就依然保持互相制衡的局面。其他大臣,只怕也會照此辦理。只有在中下層的關鍵位置上,趙禎才會開始提拔自己看重的人才,慢慢培養觀察。
皇帝的位子不是那麼好坐的,特別是從真宗朝起,皇城司這些帝王耳目被外朝壓製得厲害,趙禎對外面的情報瞭解有限。太祖太宗朝,大臣晚上吃了什麼第二天皇帝就都知道了,現在怎麼可能做得到?馮拯在家裡本來相當奢侈,天聖年間重病的時候劉太後派內侍上門問疾,他把家裡弄得寒酸,破被子蓋著,把劉太後和趙禎感動得直流眼淚。這種情況之下,趙禎必須保持朝裡的人員互相制衡,他敢把大權放給誰?
不是徐平這幾個月長了心眼,是範仲淹被貶確實刺激了他,時時保持戒懼之心。在朝中為官如覆薄冰,不敢說謹小慎微一步不敢踏錯,但認清形勢保持警惕總是對的。
徐平說了這麼多,林素娘心裡明白,自己的丈夫已經不是當年跑馬鬥狗的少年了,官場的日子不是白混過來,自己再像從前那樣想提建議就沒了意思。以後該聽的訊息自然要聽,但分析利害得失還是免了,被丈夫笑沒什麼,被外人笑就不好了。
看著徐平坐在那裡想心事,夕陽灑在他的身上,林素孃的臉上不由露出笑意。這個家終究是靠丈夫撐著的,徐平成長起來,自己也才能安心。什麼高官厚祿,自從有了孩子對林素孃的吸引力也沒有那麼大了,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