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請廢西水磨務(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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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有所不知,織布不能忽快忽慢,用水力可以築壩蓄水,修渠洩水,比牲畜平緩得多。而磨米麵不需要如此平穩,兩相交換並不耽誤。”
呂夷簡連連搖頭:“胡鬧!使不得,使不得!聖上在這裡,大內所需且不說,城內數萬大軍所需的米麵可不是小數,不敢出絲毫差錯!你一廢水磨務,少了禁軍的口糧,一旦喧鬧起來,你可知道後果?”
“怎麼會少了呢?只要計劃得當,備好餘糧,或者是先讓新的磨面所在建好再廢水磨務,並不會出什麼差錯。此事下官已籌劃良久,應是萬無一失!”
呂夷簡只是搖頭,面上出現了一絲無奈,好似對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徐平,你尚年幼,有的事情考慮不妥當,人之常情。京城所有的水磨務都不可廢棄,你只管另想辦法,此法絕不可行!這不是我難為你,是因為你經歷的世事尚少,明不明白?”
徐平沒想到呂夷簡會堅決反對,自己籌劃此事已久,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都已經考慮到,甚至中間過渡階段所需的米麵已經開始儲備,怎麼就不可行呢?
不自覺的,徐平抬頭向趙禎看去。趙禎皺著眉,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沒說什麼。
徐平又看坐在呂夷簡一邊的王曾,王曾嘆了口氣:“口糧為軍隊之本,不可以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呂相公說的沒錯,徐平,你別想辦法,水磨務無論如何不能動。”
一處西水磨務,每年出來的米麵不過數十萬斤而已,對於三司來說,根本就不是大數字。僅在自己鹽鐵副使的許可權內,徐平就能把這些口糧預先儲備起一年的來,一年時間,什麼事情做不好?徐平想破腦袋,也不知道兩位宰相在擔心什麼。
徐平覺得有些茫然,看坐著的其他幾個人,也都是微微搖頭,顯然都覺得自己所說不靠譜。而且,徐平覺得這些人的表情後面,都帶著這樣一句話,任你再是天資縱橫,踏實肯幹,年輕終究還是年輕,竟然會想出這種主意來。
這種神情沒有任何嘲笑的意思,就像是晚輩對孩子,看著孩子不小心闖了禍,又不知道該怎麼向孩子說明白,無奈地搖搖頭。
徐平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當年自己剛剛回到京城,他就見到過這種神情,事實證明自己並沒有做錯。只是這一次,他是真地想不明白這些人在擔心什麼。
如果不能夠利用水力,怎麼在京城裡搞大規模的紡織工業?用人力自然可以,但這個年代哪來的那麼多人力?大宋建國六十餘年,人口還在恢複之中,離當年隋朝的戶口數還差著一大截。如果再算上江南閩越人口的暴增,中原的人口恢複更是慘不忍睹,開封城周圍,根本就沒有大量的剩餘勞動力。
其實徐平不是因為年輕,而是因為在朝廷裡為官的時間太短,不知道一些不能碰的禁忌。禁軍的口糧是隨便敢動的?西水磨務是供應禁軍米麵的,這一點就夠了。哪怕你就是在軍營門口把米麵堆成山,水磨務也依然不能動。
只要你一敢動,就會有傳言說是軍營的口糧會短缺,鐵定就會有士兵鬧事。京城裡的禁軍鬧事,後果根本就不敢想象。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呂夷簡和王曾兩人就不敢開這個口子,徐平準備得再完備都不行。
禁軍傳承自五代軍閥牙兵,能打不能打是另一回事,造反鬧事那是一等一的,祖上傳下來的本事。衣賜食物但凡有一點點不如意,便就有人借機喧鬧。更重要的是鬧過之後大多都是安撫,能夠把為首的人繩之以法的,史書上都要記一句能吏。
這種情況下,別說是為了織棉布,再大的事情也不能惹他們啊。
太祖是武將出身,在位的時候並不怎麼崇文抑武,讀書人在他眼裡是窮措大,只是要用而已,而且用起來比武將便宜。二十萬貫就堆滿你窮措大的屋子,回家慢慢數錢玩去。但如果是武將管地方,二十萬貫只怕還養不了幾個牙兵。
太宗由於繼位有爭議,大力提拔科舉文官代替武將勳貴,正式開始崇文抑武。但另一方面,太宗又怕人造反,把軍權牢牢抓在自己的手裡。而且為了軍權,有意使用庸將統兵,又鼓勵下層士卒對抗統兵官,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局面。將領無能,沒有能力管理軍隊,士卒不服氣就更加驕悍,形成了一種平衡。庸將坐居高位,享受著優厚俸祿,對下面計程車卒管不了也不敢管,下面的悍卒則無所不為。
文官的地位高是不錯,但卻不能輕易過問禁軍的事務,軍權是握在皇帝手裡的百官禁忌。禁軍六十歲退休領半俸,老弱極多。但即使以宰相之尊,哪怕就是加上樞密使,也沒有能力淘汰禁軍士卒,那是天子賜下終身的鐵飯碗。
文官們盡可以在朝堂上對武將辱罵嘲笑,但卻動不了他們的分毫利益。不但是動不了,一個不滿意還要造反鬧事,被亂軍殺死的地方主官也不是一個兩個了。
這種情形,跟徐平當年在邕州,有蔗糖務的鄉兵做後盾有根本不同。那時候他真要逼急了,是可以拿著正規軍開刀的,反不了他們。現在禁軍大營就在皇城周圍,兩位宰相只想讓這些人過得舒舒服服不鬧事,怎麼還敢去惹他們?
徐平想用水力,可以。想要地方,可以。想擴招人手,也可以。這都是能給朝廷增加錢糧收入的,政事堂樂觀其成。但要動水磨務,或者是做其他什麼事情,影響到了禁軍,哪怕只是有個影子也不行。不但是宰相不同意,坐在這裡的皇帝和翰林學士也一樣,都覺得徐平還是太年輕,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