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眼睛一亮:“貌似徐待制真這麼說過——不錯,確實說過!”

想到這裡,歐陽修與楊惟德對視一眼:“難道,徐待制早已經想到了此節?刻擺之所以出現了錯漏,不是計時不準,而是因為開封和洛陽的天時不同——”

說到這裡,歐陽修閉上了嘴巴。這個問題可不好亂說,天共一日,天時不同要有合適的說法,不是敢亂猜的。沒想清楚就亂講,會被人看作輕薄。

石全彬道:“不管怎麼樣,我覺得郡侯那裡必然心裡有數。臨行前他一再囑咐我們,到了地方要把看到了什麼,如何安排,怎麼做的,都一一詳細記錄,然後回去之後向他回報。我們在這裡瞎猜也沒有結果,依我看不如這樣,由我在這裡看著,你們兩個寫份書狀,騎快馬回京城,向待制稟報此事,如何?”

歐陽修沉吟道:“也只好如此?”

秦少監站在一邊板著臉,一句話不說。天共一日,還從來沒聽說過地方不一樣時刻就會不一樣,天時也會隨著地方變的?不過他已經年老,從來沒有主管過京城的司天監,這種事情上沒有發言權。便就不說話,靜觀其變好了。

楊惟德道:“此事不可拖延,刻擺運到了地方,不能一直放在這裡,到底應該如何處置,必須盡快拿出主意來。石閣長一提,我也想起來,這次我們出行徐待制一再交待要小心謹慎,好像是意識到了什麼。要知道,徐待制是曾經帶兵打過仗的人,一向不喜歡囉嗦,這次例外,定然不是無意為之。”

當下幾人商議定了,決定由石全彬帶著甲士留在原地看著刻擺,歐陽修和楊惟德兩人騎快馬回京。向徐平稟報事情經過之後,再作決定。

為免遺漏,歐陽修讓秦少監取了紙筆來,就在旁邊找個陰涼地方,親自動筆寫了書狀。在場的幾個人都看了無誤,一起畫上花押。

兩人帶了兩個衛士,就借了甲士中的兩匹好馬,騎上沿驛路回京城去。

……

“這麼悽慘?”永寧候府裡的小花廳裡,徐平看著歐陽修和楊惟德兩個人,衣服不整,蓬頭垢面,人都消瘦了下去,著實有些吃驚。

歐陽修拱手:“稟待制,此次我們三人送刻擺去洛陽司天監,哪裡想到到了地方之後,當場驗試,新制的刻擺與洛陽舊刻漏時刻並不能對上。”

徐平神情平靜,問道:“哦,是快了還是慢了?”

楊惟德見了徐平的樣子,心裡才略有些底,知道他可能已經心裡有數,答道:“稟待制,是快了,快了約半刻多一點。”

開封在洛陽的東面,按地球自轉的方向,快一點是很正常的。兩地相距三四百裡路,半刻多換算成徐平前世就是大約七八分鐘,剛好是兩地經度不同的時差。

對於刻擺運到洛陽司天監之後會不會發現時差,原來徐平的心裡並沒有底。按照理論上是應該發現的,但誰知道有沒有自己沒考慮的意外呢?在他前世,你帶著手錶坐車來往這兩個城市,是不可能發現時差的。

這個年代誰又能夠拿得準?徐平又不是專門在司天監裡做事的。

所以這幾個人臨行的時候,徐平一再叮囑他們要謹慎,不要自作主張,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要向自己回報,就是這個道理。現在他們回來,說了兩地的時刻差別,徐平的心裡就有了數,這次確定無疑地證明瞭世界上兩地時差的存在。

看歐陽修和楊惟德兩人眼巴巴地看著自己,徐平笑道:“只要你們路上沒有出任何差錯,那麼發生什麼事情都是正常。記得我曾經說過,世界上兩個地方,不但是地理不同,而且天時也可能不同。實際上,天時地理本就密不可分。”

歐陽修皺著眉頭道:“待制,開封和洛陽真地會天時不同?兩地天時還能不同?”

“天時不同有什麼奇怪的,只要你走的地方足夠多,略微留意一下就能發現。比如我以前在邕州,就發現那裡的晝夜長短與中原大大不同。一天一夜同樣是十二個時辰,同一個季節,邕州的白晝就長過中原,夜晚則要短一些。歐陽修,以後你到外地為官,如果真地事事用心,就應該會發現這些才是。比如像燕待制,他在地方上就比別人用心,所以才會看出海潮與月亮的圓缺有關系,才會製出蓮花漏。”

說到這裡,徐平不由嘆了口氣:“讀書的人常講,學問無非是物理性命。但說起來,在性命之學上用心的人多,在物理學問上用心的人則如鳳毛麟角。不知道天時地理,又如何能夠知道人心性命?物理性命,兩者缺一不可!在一樣上腐了腿,這學問就要打上個折扣。不過呢,性命之學,迂腐書生們以為只要安坐書齋,讀一讀聖賢之書,就可以成為飽學大儒。卻不知道聖賢之所以是聖賢,學問之所以能讓後世的人高山仰止,卻不是坐書齋裡死讀書讀出來的。行萬裡路,見千樣人,觀山川地理,四時變化,學問是從這裡面來。——好了,你們先下去洗漱一番,隨後再談。”

備注:在中國古代,當然其實不止是中國,是沒有全國統一時間的,都是地方時間,跟我們現在不一樣。地方上的州縣,都是用圭表的原理測定每天的午時,然後用刻漏分一晝夜成十二個時辰,官衙有專人負責。按照時差的原理,只要帶著稍微精確一點的鐘表,實際上就會發現時差。難以發現的原因,主要是還缺乏精確的計時工具。當然如果計時工具再精確一點,當時的制度下還會發現太陽時包括真太陽時和平太陽時,以及恆星時的不同,書裡就不涉及這些內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