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喬大頭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等喬大頭吐了兩口血,重新平靜下來,李諮道:“不要急,你只管慢慢說來。”又轉身吩咐隨從,去取碗茶來,給喬大頭喝了暫時壓一壓傷勢。

楊景宗見徐平一到,就把喬大臺叫到一邊由李諮問話,而且問的都是自己從沒想過要問的蕃邦細作的情報。心裡知道要糟,情不自禁地就湊了過來。

離得近了,徐平感覺到,回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像刀一樣。楊景宗只覺得心裡一冷,猛地就停在了原地。

這個時候,楊景宗才想起來自己白天打的喬大頭是徐平曾經的部下,給他出頭的更是徐平在邕州的舊部。這算不算是自己不給徐平面子?他會怎麼報複?

楊景宗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如果徐平一到,便就與自己理論不該打人,理論皇城司跟那些邕州舊將誰做錯了,楊景宗心裡就不擔心了。這種事情哪裡講得清?鬧到天上去,自己一個皇城司的副長官還打不了一個刁民了?更何況還有楊太後呢!

偏偏徐平不提這些,只是問喬大頭發現細作的事情。這要是喬大頭真講出個子醜寅卯來,也就不用徐平對付自己了,臺諫言官就能把自己給生生剝皮吃了。

想到這裡,楊景宗不由嚇出一身冷汗。

喬大頭端著茶,仰頭喝了一口,在口裡漱了漱,一口吐了出來。那茶裡混著血沫還有半顆牙齒,在石板上顯得分外觸目驚心。

又喝了兩口茶下肚,喬大頭對李諮道:“我好多啦,相公盡管問話!”

李諮呼了口氣,心裡也佩服喬大頭是條硬漢,問他:“你為什麼事在五臺山?是怎麼發現蕃邦細作的?一一詳細說來。”

“回相公,小的在五臺山,是要給陳阿爹做一場法事,讓他來世不要再像這一生如此辛苦,投生到個好人家去。不想五臺山的和尚們勢利,眼皮子淺,見我身上帶的錢財不多,一再推託,事情便就耽誤下來。”

李諮問道:“你說的陳阿爹,又是什麼人?”

“陳阿爹也是河東路幷州人,跟我阿爹一起做禁軍的,一起征伐交趾,兵敗之後一起留在邕州啦。我阿爹去得早,是陳阿爹把我一手養大。本來我們兩個在邕州做個廂軍看官酒務,泥土一樣的人,沒人在意。通判官人到了邕州之後,知道我們兩個是徵交趾大軍回來的,便加意照拂。後來通判官人帶大軍與交趾作戰,陳阿爹帶著我也參軍去,在軍裡做個向導,一起進了升龍府。陳阿爹因為年紀大了,又戰陣勞頓,了了自己心願之後,撒手不起,就此故去了。我把他燒化了,帶著骨殖要回家鄉去。”

李諮轉頭看看徐平,徐平點了點頭,示意喬大頭說的無誤。

喬大頭又道:“因為五臺山的和尚一直不肯給陳阿爹做法事,我心有不甘,便就在那裡待了下來。一天我到山上砍柴去,見到幾個番邦蠻子。他們那衣服跟我們中原人不一樣,頭發又稀奇古怪,一眼就認出來了。我看著稀奇,便就悄悄湊前去看。那些鳥番人嘰哩咕嚕說的番語,我也聽不懂,只是看著熱鬧。後來他們裡面一個叫什麼狗狗的,拿了幾卷紙出來,寫寫劃劃,我可就認識了,不正是當地的山川地理?”

李諮聽到這裡,身子向前一湊,問道:“可是康狗狗?你如何認識地圖?”

喬大頭剛才說的急,咳嗽了兩聲,道:“好像是叫這個名字,番話哪裡能夠聽得真切?只是狗狗這名字好笑,我才記住了。至於地圖,相公莫非忘了,在邕州的時候我和陳阿爹是做過向導的,一直在徵交趾大軍的前面,那圖還看得來。”

聽到這裡,李諮心裡已經信了七八分。讓喬大頭編,他也編不出康狗狗這麼奇怪的名字來,必然是真的有接觸。李諮在樞密院,管著跟黨項的往來,這幾個使節的名字他是知道的,尤其是康狗狗,名字太過奇異,一直記在心裡。

見喬大頭平靜下來,李諮又道:“你發現了之後呢?可有報官?”

“唉,相公一提起來報官,我就有一肚子的氣!我見了有番邦細作,大宋境內豈能容得了他們?上去就要捉拿。不成想那幾個番人都是練過的,我一時竟然敵他們不過,還差點被他們壞了性命。好在我在那一帶住得久了,地理熟悉,瞅個空子跑入山林才僥幸脫身。脫身之後,我便就到當地縣衙報官。不成想那個狗官,先信了番邦細作的話,無論如何不相信番邦使節是細作,還把我打了一頓板子。這口氣我如何咽得下?便就一路到京城來,要敲登聞鼓告那個狗官!”

聽到這裡,李諮轉身看著徐平,點了點頭。喬大頭說的,已經有九分可信了。雖然一些細節,這個人說不清楚,但大的脈絡卻無差錯,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