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可不管那些,看著那隻小猴子對徐平道:“官人,我們把那隻小猴子買回去吧,我好好養著,等回到中原讓蘇兒也看個稀奇。”

“你亂想什麼?那猴子根本就養不活,要不了幾天就死,蠻人捕了來騙人的。更不要說中原多冷,這猴子一下凍死了!”

秀秀哪裡肯信,扭過頭去不理徐平。

朱宗平在寨子時看見徐平一行人,因有通報,知道是上司到了,急忙帶了十幾個兵士迎了出來。

上來見過了禮,徐平問他:“朱巡檢,這草市一般什麼時候會散?”

“回上官,平常日子太陽升起一杆子高就散了。現在到了夏天,白天暑氣太盛,誰能當得住?”

徐平點點頭,山裡人住得分散,趕個集市要走上幾十裡路,散得晚了天黑也回不了家。

從馬上下來,徐平對朱巡檢道:“你隨著我到草市裡看看。”

生蠻椎髻左衽,與漢人明顯不同,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們是這個草市的主體,佔了全部人數的十之七八。其他大多都是熟蠻,漢人極其少見。

徐平一行特別顯眼,身上的官服表明了身份,山裡人看見都遠遠避開,躲躲閃閃地滿眼都是警惕。

太宗淳化年間,馮拯在知端州時行“括丁法”,把洞蠻土丁納為官府治下的編戶齊民,引起了這些土人的警惕。編戶要納稅服役,抵制的峒蠻酋長乘機散播謠言,把朝廷稅賦說得可怕無比,嚇唬屬下峒丁。

不入國家版籍的峒丁當然不是自由自在,他們屬於各個大大小小的溪峒蠻酋,世代為奴。他們及其子孫的命運完全操縱在主人手中,任打任殺,連法律都保護不了他們,與編戶相比命運更加悲慘。

與編戶的朝廷管下丁口相對,峒酋屬下的人丁朝廷管不到,宋朝時稱之為家丁。這應該是家丁這個詞的起源,表明了封建農奴制在蠻胡地區的最後殘餘,這些人在法律之外,並不同於宋朝之前漢族地區的部曲家奴。宋朝之後的朝代家丁成了流行詞語,只是蠻族文化的逆向傳播,奴隸制在漢人中的回潮。

徐平慢慢走著,冷眼看著周圍的蠻人。幾個月來,經過辛苦努力,他帶人種了五千多畝多甘蔗,一千二百多畝水稻,還開了不少山地,準備等邕州職田裡的玉米成熟了全部拿來作種子,用玉米和紅薯把山地填滿。

然而這個時候,他的計劃遇到了最大的難題,邕州人力不足。人口的聚集才能形成規模經濟,地廣人稀的邕州卻不具備這個條件,徐平也不可能等著現在的人慢慢生孩子,自然而然地就把主意打到周圍山裡的蠻人身上。

“括丁法”馮拯在端州行的,他徐平在邕州一樣可以做,只是周圍峒酋的勢力龐大,再沒一個有黃天彪那樣的覺悟,只能從長計議。

草市上有幾個攤位圍的人特別多,無一例外,全都是黃天彪原來屬下的族人,賣的兩樣産品,大塊磚茶和成壇子的剁椒。這兩樣産品已經在周圍開啟了市場,恰好能完美融入山裡人的生活,成了熱銷商品。

從徐平手裡接了這個差使,黃天彪一下開竅般懂得了商人的道理,並無師自通地把官和商結合到了一起,做起了二道販子。從徐平那裡批發了貨物,分銷給手下族人去販賣,他坐地收錢,最近日子過得逍遙無比,再也不眼饞高大全和譚虎兩人賺錢多了,時不時還請請兩人的客。

正在徐平邊走邊想,突然人群裡一個正在買貨的商人走近前,對徐平深施一禮,驚喜地道:“學生見過通判,真是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

徐平抬頭一看,竟然是前幾個月遇仙樓開業時碰到的那個李安仁,正驚喜交加地看著自己,滿臉殷切的神色。

那天李安仁和李信被架走之後都是曹知州審訊,徐平並沒參與,不知道後續發生了什麼。

沒想到在這裡碰到,徐平笑著問他:“原來是你,怎麼到了這裡?”

李安仁道:“學生是商人,這裡新開的草市貨物齊全,運到山裡去能賺不少錢,當然來這裡進貨。卻沒想到正好通判來巡視。”

徐平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後,五六匹大理馬,幾個隨從正在向馬上搬運貨物,大多都是磚茶,雜著稻草捆著的成壇的剁椒。

徐平腦子裡浮現出後世的一個形象——茶馬古道上的馬幫。沒想到李安仁竟是這麼個身份,與蠻人通商,必然要與各蠻酋搞好關系,怪不得他會帶李信到邕州遊玩。

點點頭,徐平意味深長地對李安仁道:“你原來是做這生意,好吧,隨我看看這處草市,再到巡檢寨裡坐坐,我有話對你說。”

李安仁滿臉喜色地躬身行禮:“謹遵通判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