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便道:“你們兩個也坐下來,我們一起吃個團圓飯。”

林素娘有了身孕胃口不好,其他人也便沒有興致,草草喝了兩杯酒,吃過了今年的新米,便收拾了回去休息。

淡淡的月光穿過開著的窗子,肆意揮灑,把床帳和桌椅都妝上了淡淡的銀裝。徐平看了看身邊沉沉睡去的林素娘,枕著手,轉身看窗外的月色。

月亮快要圓了,自己卻要遠行。日子離得越近,心裡就越是發慌,覺得周圍的一切都割捨不下。把人生希望寄託在自己身上的爹孃,新婚燕爾的妻子,還沒出世的孩子,不知覺間已經種進了自己的心裡。

這座在鹽堿地上自己一手打造起來的莊園,已經到了收獲的時候。當年作為獻出白糖生意的報酬朝廷賞賜的兩千頃荒地,是按淨耕地算的,徐平沒敢獅子大開口,只是按耕地三成,實際到手六千多頃,加上原來的面積,整個莊園已經接近八千頃了。靠著這些地,徐家就能富貴一生。

然而,這一切都要暫時放手,一切從頭開始。但凡有另一個選擇,徐平真不想離開這裡,就在這裡安安穩穩地渡過一生,比什麼都好。

最放不下的還是林素娘,雖說馬上就要做母親了,可她自己在徐平眼裡只還是個孩子。此時的人都是算虛歲,林素娘十六歲,在他前世只是剛上高中的年紀,身子還沒發育成熟。但凡有一點辦法,徐平也不想讓她在這個年紀生孩子,對大人孩子都不好。可現實擺在這裡,不能違背父母的想法。

都說男兒志在四方,兩世為人的徐平卻不想做這種男兒了。

若要走,三六九。

八月十六,徐平再也拖不下去,正式起程前往邕州。

取道信陽軍入荊湖,經梅嶺古道到桂林,再經昆侖關到邕州,這是此時去嶺南的主要通道。反正在京城也沒什麼親朋,徐平便從白沙鎮出發,到鄭州再南下去信陽軍。

天剛擦亮,白沙鎮外便聚了來送行的人。徐正和張三娘夫婦帶著林素娘在最前面,李用和帶著李璋在旁邊,不遠處,則是秀秀的父母任安夫妻一家。

張三娘只是哭,拉著徐平不讓上馬。

林素娘站在徐平面前沉聲不語,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徐正拉著張三娘,看著徐平說不出話來。他今天又穿上了最愛惜的官袍,卻沒有一點威嚴,眼裡有些落寞,好像一下老了很多。

看著東邊有太陽頂著金光快要鑽出來了,林素娘拉住張三孃的手,小聲道:“婆婆不要過度傷心,大郎終究是要走的。他去為官,為朝廷效力是人之正途,幾年之後就會回來。”

張三娘也知道不能一直拖下去,放開手含著淚對徐平道:“大郎可要好好地回來,在外面記得爹孃!”

徐平點了點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徐正把張三娘拉到一邊,讓林素娘和徐平說幾句體話。

林素娘拉著徐平的手,兩人對視許久,終究是簡簡單單兩句話。

“郎君一路平安!”

“娘子珍重!”

林素娘強忍住眼淚,又小聲說了一句:“我等你回來!”

李用和與李璋也上來道別,無非是祝徐平一路順風。

那邊秀秀埋在母親懷裡也是哭個不休,他們家這幾年有徐平關照,剛剛過上好日子,卻又面臨離別。弟弟虎子長大幾歲,拉著秀秀的胳膊不讓她走。

一一道別,徐平翻身上馬。旁邊高大全駕著牛車,拉著徐平上任帶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各種藥品,許多書籍,還有一套鉛活字,甚至幾塊白酒大麴。

秀秀見徐平準備啟程,從母親懷裡掙脫出來,抹了抹眼淚,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拉住弟弟囑咐道:“這些年姐姐不在,你好好孝敬爹孃!”

說完,轉身走向牛車。

林素娘身後的蘇兒突然沖上來抱住秀秀,哭著道:“秀秀,你可要好好的,過幾年回來看我!我們一世都是好姐妹!”

徐平騎在馬上出了口氣。

前方太陽正蹦出來,金光籠罩,散發出萬道霞光。

第三卷 遊宦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