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幾天都是新科進士集會,不過不再強求每人都去,只是相熟對上脾氣的小規模飲宴。徐平推說要忙著編《同年小錄》,只是去應酬了幾次,其他時間便就窩在家裡。

四月初三,朝廷再次殿試,賜特奏名進士和諸科,都是同出身和試銜,純粹收買人心給個安慰罷了。這是宋朝特有的規矩,舉人多次參與過省試殿試都沒有過,到了一定年齡便賜給一個出身,不管成績好壞了。這規矩自太祖時候就有,後來越來越濫。特奏名制度反應了宋朝科舉的最初目的,顯然並不是為了招攬人才,追求野無遺賢更是說著好聽,其實就是不讓有能力計程車人流落民間,成為引發動亂的不穩定因素。事實上太祖時候進士不但取人很少,授的官也很小,完全不成為一股勢力。直到太宗上臺,由於種種原因,才刻意扶植這麼一股新興政治勢力壓制元老重臣,才開成以後的局面。

徐平自然不會關心這種事,只是與身邊的葛閎、嵇穎和趙諴幾個同年隨口討論了幾句,便依然專心編《同年小錄》。

這三個都是本年進士裡最愛讀書的,葛閎字子實,與趙諴趙希平兩個都是泉州進士,跟嵇穎一樣都視書如命,不但喜歡讀書,還喜歡收集各種書籍。此時造紙術和印刷術已經比較發達,書籍之普及不是前世能比的。但雕版印刷刻版不易,小眾書籍還都是靠手抄傳播,三個人常常因為買不到一些小從書而遺憾。偶然到徐平這裡,見他用一套活字編排《同年小錄》便眼睛發亮,從此就賴在徐平家裡,趕也趕不走了。

徐平也並沒有把新編《玉篇》上的字全部制完,只是一套常用字,加上一些重字也已經近萬枚,價格不菲。就是再大方,徐平也不可能把這一套字送給三人,正好抓他們來做苦力,幫著自己排版。

這三個人是書痴,竟然合作分工,一人把《同年小錄》上用到的字挑出來,一人排版,再一個人用剩下的活字排他們找來的絕版書,日以繼夜,廢寢忘食,還天天都樂呵呵的,對徐平千恩萬謝。

這種精神不由得徐平不感慨,託人讓莊裡的徐昌加緊趕制新活字,能讓三人也能印幾部絕版書出來。不過活字配方還有些不盡如人意之處,不能完全達到熱縮冷漲的要求,日後還要試驗,徐平並沒有把配方告訴他們。

好在這時的讀書人對各種秘方還是比較尊重的,並沒有追問徐平。

此時已入初夏,到了中午不免有些悶熱,幾個人便把工作場所搬到徐平的小院裡。秀秀一直在一邊打下手,去煮了些清涼解渴的湯水來給幾個喝。

還沒喝完,保福從外面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名刺,對徐平道:“官人,外面有人送了這張名刺進來,說是本科的進士。”

名刺就是後世的名片,不過內容略有不同,雖然也有官職,便不會把一串亂七八糟的什麼各種理事之類的虛名頭弄成一坨。除了官職之外,還有籍貫和簡單的家譜,文雅點的還會寫上自己得意的詩句,甚至畫上特別符號。

徐平接過名刺,翻開看了一下,問身邊的趙諴:“王素,我怎麼不記得本科進士有這人?希平兄記得嗎?”

趙諴與徐平同列本科頭等,葛閎是二等甲科,嵇穎只是乙科,有事情自然而然地徐平便會與趙諴商量。

趙諴低頭想了一會,猛然抬頭:“不是與我們一同殿試的。雲行,你仔細看看他祖上是誰?”

徐平滿腹疑惑,又開啟名刺看了一遍,自語道:“父親是王旦?——這不是前朝宰相魏國公!”

趙諴點頭:“不錯了!我們還是出門去迎接的好。”

王旦太平興國五年進士,那一榜人才濟濟,他只中乙科,可要知道排在他前面的冠準也是乙科,世稱龍虎榜,名臣名相無數。王旦又是這一榜裡地位最高之人,生前宰執天下,身後無限哀榮。天禧元年去世,贈魏國公,諡文正,前幾年的乾興元年特旨配享真宗廟庭。

王素是王旦幼子,把他迎進來,才知道他並不是正常中的進士。因為父蔭,王素早已為官,但並沒有出仕。身份關系,王素不好與正常的進士一起考試,而是單獨試於學士院,賜進士出身。

北宋時候宰執大臣子弟一般不參與正常的省試殿試,正面的說法是不與寒門子弟競爭,以免堵塞寒門上進之路。很多宰執也很知趣,子弟讀書再好也只讓他們循恩蔭之路晉升。如果把這種門面話拋開,對於帝王來說,卻不無以這種理由防止大臣形成龐大勢力的心思。所以這種單獨考試並不容易,甚至比正常科舉更難也是常事。

後來這種限制漸漸放開,只是留下了一項象徵性的規定,宰執子弟和趙姓宗室如果中了狀元,依例降一名,直到秦檜把這個規矩也打破。最著名的宗室狀元則是宋徽宗第三子趙楷,以皇子身份中狀元,例降一名為榜眼。

《同年小錄》上加一個王素,對徐平來說卻不是壞事,跟名相之子同年進士,以後說不定還有什麼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