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如和風光(下)(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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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而來的人生總不像是真實的人生,在這個世界徐平有些隨波逐流,前世的習慣又使他不會消沉下去,忙忙碌碌像個沒頭蒼蠅一樣,也只不過是想掩蓋內心的虛無。這個世界的一切終究無法取代他前世的記憶,不能完全佔據他的生命,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個幻影,這種感覺在他心頭縈繞不去。他總是幻想著有那麼一天,他可以萬事不管,躺在地上看著天盡頭,幻想天盡頭的那個世界該怎樣了,那個世界的自己又成了什麼樣子。
這種感覺難以言說,徐平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石全彬又怎麼能夠理解?好在他喝得有點多了,並沒有深究,只當徐平不想說心裡話。
第二天起來,徐平還覺得頭有些暈暈的,玉米白酒入口很順,後勁卻大得很。糯米釀的白酒終究是不如人意,工藝還有許多改進的地方,徐平卻沒有心情去深究了,自有後人去完善。玉米既然已經帶來,在田間地頭便也種了一些,主要是用來釀酒,雖然沒有高粱、小麥的風味,意思到了也就足夠。
見到石全彬,徐平隱約想起自己昨夜好像對他說得有點多了,卻也沒往心裡去。說到底他不過是皇上身邊的內侍,閑言碎語能夠說上兩名,卻決定不了什麼大事,自己也沒有揣摸皇上心思向上爬的想法。
兩人洗漱罷了,騎馬從吳寨返回。
今天走的是谷底的路,除了一些小土坡種得有甘蔗,一路上都是水田。
石全彬有點失望,昨晚那麼好的機會,也沒有把與徐平的關系拉進一步。兩人看起來親熱,實際上距離很遠。徐平給石全彬的印象,就是那種跟任何人都好說話,然而跟任何人都保持距離的人。這種人石全彬不陌生,那些位居高位的朝廷大員哪個不是這樣?你覺得能夠推心置腹,關鍵時候動起手來絕不客氣。丁謂是寇準一手提拔起來,最後把他發配到雷州,沒讓他老年渡海已經覺得自己無比厚道了。
至於徐平與那些人到底有什麼不同,又哪裡是石全彬能夠體會的。
行不多遠,地頭田埂上幾行玉米引起石全彬的注意,問徐平:“昨夜我們喝的酒就是用這種穀物釀的?怎麼不見在其他地方種植?”
徐平搖頭:“這東西産量比不上稻麥,也就在田間地頭種一種。把它種到嶺南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怎麼說?”
“這東西不擇地勢,有蠻人弄到了種子,到山裡去種。種之前放火燒山,草木不存,山洪一來,我們這裡反而遭殃。雖說朝廷有山川之禁,可怎麼能夠管到山裡的蠻人那去?只怕將來還是個禍患。”
在山裡種玉米,水土流失是一個方面,更要命的是會造成山裡人分散居住,在山裡面分散得到處都是,更加難以管理。
這些事情,石全彬根本與徐平不在一個頻道上,左耳朵進了右耳朵出,完全弄不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他也不感興趣,他是來找徐平政績的。
走過幾裡路,就是一望無際的稻田。快要到插秧的時候了,田裡並沒有人,只見到波光粼粼,好像進入了一片巨大的湖泊。
石全彬吃了一驚:“雲行,這,這裡到底開了多少水田?”
“人手不夠,不過十幾萬畝罷了,還不能集中在一起種,得按照季節依次種植。兩畝水田可供兩人口糧,這裡的田全都種好了,能夠供應好幾萬人呢。可如和縣現在哪有那麼多人?雖然開出來,很多在地還是閑著。”
徐平這裡雖然主要種甘蔗,稻米卻依然可以外運,兩年時間,建的倉庫都已經堆滿了,外運數量又有限,只能考慮有些地要閑下來輪種了。
徐平有自己的煩惱,石全彬卻著實震撼。開墾荒田,招攬戶口,增收錢糧,如果按照地方官的考格,徐平這裡每一項都爆表了,就是按規矩,每年一升都委屈。自己還想替他在官家面前美言兩句,這哪裡還需要美言,照實說只怕官家都不信,委實是太嚇人了一些。還好徐平雖然也審過幾件案子,卻沒什麼特別突出的政績,不然審官院恐怕都不知道怎麼處理這樣一個怪物了。
此時人命大案的裁決權在州一級,但必須有鄰州通判或幕職官複審,徐平便就被抓過幾次差,兩次去欽州,一次去橫州,但並沒有翻過案來。平反冤獄是極耀眼的政績,往往會驚動宰執君王,打出名聲。尤其是再跟前任主審官你來我往鬥上幾個回合,最後大獲全勝,就能名傳五湖四海。
考課之中,平反冤獄活人性命就記錄在案,活五人性命便官升一階。進士出身的官員往往對具體政務不熟,在這方便就特別上心,有這方面才能的更是倚為進身之階。徐平這個一等進士卻是例外,這方面乏善可陳。
作為監察系統的一員,通判還有單獨上奏的權力,知州、屬下官吏、鄰州官員、過往官吏都能風聞上奏,尤其是對武臣知州。可惜這方便徐平依然是空白,他的政績幾乎全部在錢糧賦稅上,其他的就泯然眾人了。
這種局面也造成了朝廷裡看徐平最順眼的是三司,其他幾個系統對他並不怎麼感冒,尤其是樞密院,煩他煩得不行。
劉太後施政大多因循真宗舊例,對錢糧這些並不怎麼看重,對有清望、名聲好的官員更看重一些,徐平在三司眼裡當紅,朝廷裡眼裡卻並不怎麼突出。
來之前,石全彬便就受了這種印象的影響,覺得自己能拉徐平一把,這一路走下來才明白,徐平哪裡需要他拉。
一路前行,再看到整整齊齊的稻田,四通八達水泥壘起來的溝渠,石全彬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許許多多,對其他官員來說,每一件都是可以名重一時的政績,在徐平這裡,全都堆在一起,反而不知該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