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從富看起來仔細斟酌用詞,過了一會才道:“知州聽說我們州裡小衙內沖撞了上官,特命下官來賠罪,帶小衙內回去。等知州有暇,必親自到上官府上賠禮道歉,還請上官恩準。”

徐平玩味地看著他,心裡明白黃承祥必然不會說得這麼客氣,這位蠻人小軍將不敢把原話說出來得罪自己,用個委婉說法罷了。這是黃承祥把這位大侄子廢物利用,來試探自己態度來了。

想了一會,徐平才道:“我也難得來這裡一趟,既然是碰上了,怎麼能不好好招待一下?朝廷撫綏邊疆,這個心意總要讓你們領會到。”

說完,轉身看著黃從貴道:“小衙內,你說是不是?朱巡檢已經命人去準備筵席了,你不吃了再走?或者你這就要跟黃軍將回去?”

黃從貴見徐平滿面笑容,但怎麼都覺得目光中帶有寒意,禁不住就打了個寒顫。剛才高大全對他的招待他沒骨難忘!

他當然想立即離開這個鬼地方,他也不相信今天走了徐平還能抓到他,那種滋味他這一輩子不會再受第二次了。

但一看見黃從富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心裡的火氣莫名其妙就湧了上來,嘶啞著嗓子指著黃從富道:“要我跟這廢物回去?今天被他領回去,我在忠州怎麼還抬得起頭來做人?我以後要接我爹的位子,我要做知州的!你擺酒我就敢喝,喝死了也不跟廢物回去!”

說完,氣呼呼地向大廳走。

徐平吃了一驚,他也拿不準能不能嚇住黃從貴,讓他聽自己話,沒想到卻是這個結果。想來黃從貴從小欺負黃從富習慣了,本身性子又跋扈,受不得一點委屈。讓一向被自己看不起的堂哥見到自己的狼狽樣子,對黃從貴刺激太大,完全失去了理智,命都不顧了。

徐平看著扭扭拐拐向大廳裡走的黃從貴,對黃從富微笑道:“你可聽清楚了?小衙內自己要留在這裡吃酒,不願辜負了我和朝廷的一片心意,可不是我強留他在這裡。怎麼,你是回去稟報,還是一起留下來喝一杯?”

黃從富滿臉通紅,看著黃從貴眼底閃過一絲怨毒神色,面上卻不敢有任何表示。想起黃承祥對他說的“速去速回,不得耽擱”八個字,再想起黃承祥的狠辣手段,不禁覺得頭皮發麻,對徐平恭聲道:“謝上官好意,下官領有知州命令在身,不敢有絲毫耽擱,小衙內願留,我便馬上回去複命了。”

徐平注視著黃從富,仔細看他的神色,知道他是從心裡對自己這個朝廷命官敬畏,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官都是這樣。這些蠻人,只有在族裡受了排擠才想起朝廷的好處來,才想起這是他們最大的靠山。

這人有點意思,忠州的事情也有意思了。一個管著數百戶人家的土豪,充天了不過是個大號的村長,勢力還不至於讓徐平忌憚。不過是牽扯到族群矛盾朝廷政策讓他不好下手罷了,有這麼一個人,辦起來好像從容很多。

對黃從富點點頭,徐平道:“既然你如此忠於職守,我也不好強留你,讓你們知州怪罪到你身上反而不好了。——來人,送黃軍將出寨!”

黃從富嘆了口氣,對徐平恭聲告辭,轉身離去。

看著黃從富的背影,徐平禁不住覺得好笑。黃承祥做的不可謂錯,他也不敢一上來就與本州通判當面沖突,那是送上門去被曹克明滅忠州。滅了他的忠州,如和縣剛好擴大地盤,就不用老讓朝裡有人唸叨要把這小縣廢了。

可黃承祥這做爹的也沒想到自己兒子這麼大脾氣,竟然寧願留下來也不給自己堂哥這個面子,反而試不出徐平的態度了。

黃從富出了寨門,離開半裡多路才敢上馬,對朝廷的敬畏還真是刻進了骨子裡,想來從小到大受夠了黃承祥父子的氣。

徐平對身邊的朱宗平和李安仁道:“好了,再沒別人打擾,我們都到寨廳裡去,叨撓朱巡檢一餐!”

又對高大全道:“高大全,你照顧好黃衙內,萬不可讓他有一分不如意。但凡他報怨一句,我就拿你是問!”

高大全高聲應諾,追著黃從貴向大廳裡走。

聽到腳步聲,黃從貴直覺得膽顫。這個大漢好像有山一樣的力氣,在他的手裡,自己如同一個三四歲的小孩一般,任他揉捏,沒一點反抗的能力。偏偏這個大漢還死死跟著自己,一步也不離開,好像膏藥貼在身上,甩也甩不脫。

這種事情高大全早有經驗,當年從柴房裡把李威死狗一樣拖出來,就是他帶著出去喝酒。一場酒喝完,李威把膽汗都吐出來了,一個不字都不敢在他面前說,讓他幹什麼就幹什麼。

據說由於瘴毒險惡,蠻人中的男人都身體瘦弱,壽命也比女子短。以至於蠻人中都是女子幹活,男人打獵放牛,農活家務活是一點不沾的。

這話高大全本來將信將疑,見到黃從貴這副樣子,本來正是十七八歲最強壯的時候,卻一把骨頭跟個燒雞似的,高大全卻有些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