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滿了酒,徐平端起碗來敬道:“一杯薄酒,不成敬意,多謝兩位長者和婆婆盛情,一路辛苦!”

眾人喝過了酒,徐昌和高大全孫七郎三個莊上的小頭目也都上來敬過了,眾人這才開始吃喝。

酒過三巡,鄭官人、宋學究和兩個婆婆便起身告辭。按此時風俗,女方的送親人員草草喝上兩杯酒便要回去,不能在男方家盡情吃喝。徐平便不多留,讓徐昌給他們每人都準備了一份禮物,無非都是酒肉果子之類,把這幾個人送出了莊門,再三致謝。

在鄉下,要想做個有頭有臉的人物,除了天生的身份,要讓別人知道你,那便要麼做個惡人讓人怕你,要麼做個善人讓人敬你。以徐平的性子,惡人他也做不來,做努力做個善人了,在鄉鄰中賺個好口碑。

把送親的人送走,莊裡再無外人,眾莊客便放開吃喝。此時臨近年關,過節的氛圍越來越濃,大家喝起來更無顧忌。

孫七郎把呂松叫到自己和高大全和徐昌的桌上,按著腦袋先灌了三碗酒,口中道:“自今晚起,便有人給你暖床鋪了,我們兄弟幾個卻還是要幹熬!以後的日子且不說它,只今晚一定要把你灌醉了,讓你爬不上渾家的床上去,也出出我們心中的惡氣!”

呂松喝了酒,對孫七郎道:“七哥,都管成親的時候你怎麼不這麼說?莫不是欺我老實?”

孫七郎紅了臉:“你這個鳥嘴!都管是你能比的?他是主人家派在這裡管莊的,怎麼一樣?我們卻一般都是兄弟!”

徐昌笑道:“七郎說話顛三倒四!我們幾個聚在一起就是緣份,有什麼區別?滿嘴胡言,快先喝上三碗清醒清醒!”

幾個人鬧在一起喝酒,徐平在一邊卻有些無聊。

他的身份在那裡,再是怎麼和藹可親,別人跟他在一起也放不開。這還跟前世的領導和下屬身份不同,他是主家,別人是僱來的,有著禮制上和法律上的約束。勉強喝了兩碗酒,徐平便託口酒量不濟,回了自己小院,讓莊上的一幫莊客在外面盡情享樂。

到了小院裡,聽著外面的喧鬧聲,徐平覺得百無聊賴。此時的娛樂實在是匱乏得可以,尤其是鄉下地方,太陽一落山便沒什麼事情好做了。

閑坐一會,徐平點起燈,取了隨身帶的書出來看。

這是他前些日子在京城裡買的科舉制賦的集子,除了經書,便看這些科舉真題打發時間。

此時的科舉還從唐制,主要是以賦論成績高下,其他幾項都以循規蹈矩不犯錯為主,很難區分好壞。賦既是韻文,能夠看出文采,又有一定篇幅,能夠寫出一定內容來,剛好合適。

越讀這些賦,徐平越覺得這與自己前世的政治課中的材料題有些像。雖然出的題千變萬化,但不管怎樣,扣住的中心思想都是圍繞著幾大原則來的,大多不出儒家的幾條經典理論。徐平的任務,就是在下一次科舉之前,從這些真題中總結出普遍適用的幾條出來,作為自己以後參加科舉時的中心思想。便就像前世答題的辨證法,矛盾論,唯物論等等,不管出什麼題,答案總是離不了這幾條,總能扣上去。

唐宋科舉雖然都以儒家思想為準,但並不是絕對,都曾經出現過其他幾家如道家法家經典裡的考題,死讀經書的作用並不大。而且此時考試時還有解題一說,就是考卷發下來後如果考生覺得考題沒見過,不知出自什麼經典,可以要求主考官解題,把題目來源意思解釋一下,再下筆答卷。

此時準備科舉,重要的是理解其精神,死讀硬記並沒用。

不知不覺夜深,外面的喧鬧還在繼續,呂松早已被灌得人事不知,送回了新房裡。

秀秀和蘇兒兩人回來了,一起在院子裡藉著燈光,擺著徐平制的那些不成熟的小煙花點著玩耍。

有的亮不起來,只是在地上亂轉兩圈,兩個小女孩便一起嘻笑著罵兩聲,去點下一個。

徐平在書房裡,拿著制賦的集子看著秀秀和蘇兒的玩鬧,突然覺得她們那樣快樂的時光已經離自己遠去了。這半年來,他做了很多事,突然就成熟了起來,成為了一個大人,失去了很多樂趣,多了很多煩惱,童年的快樂時光卻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