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愣愣的,仰頭望天。

林素娘這麼大威力?一個身邊的小丫頭而已,即使隨著嫁過來,也不過是個陪嫁的丫頭,怎麼能跟自己貼身的秀秀比?

想了半天,莫名想起家裡橫著走的洪婆婆,才恍然大悟,蘇兒哪裡是個普通的貼身婢女,這就是未來洪婆婆的地位啊,做下人的當然要討好。

這個時代還沒有陪嫁丫頭的說法,那是她們地位降低之後的事,此時的專用名詞是媵婢,從名字就可看出地位。

媵,送也,始自先秦,最初都是妻子的各種妹妹侄女之類。從身份就可以看出來,地位絕不是奴婢能比的。越到後代,媵的地位越低,到宋之後法律上的媵已經消失。唐朝五品之上皆有媵,有品級的,宋代已是媵妾通稱,但依然在妾前。秦漢之後,多用婢女充當,就成了媵婢,但也不是普通的婢女。她們是妻子勢力在家庭裡的天然延伸,自然就天生附帶了妻子的一部分威嚴。

認真起來,一個家庭裡的婢女,主人是可以隨便睡的,但媵婢必須要有妻子的許可。她的地位還高,除了主人天然地高於其他人,這也是女主內的制度保證。

宋代的婢女大多都是僱傭而來,本是良人,與妾的地位已是極為模糊。宋律中妾的存在感已經很少,在家中的地位應該連媵婢都不如。

張三娘成親之後很快就把洪婆婆嫁出去,那是因為她是鐵娘子,根本用不著人幫。這處田莊原來歸徐昌管,因為那時候是外産,等徐家搬回來,這就成了家的一部分,張三娘立刻就把洪婆婆派過來。哪裡僅僅因為是洪婆婆與主母的關繫好,這本就是她的天然職責。

媵婢是天然的妾,而且比所有妾的地位都高,或者說她們本就是妻子權威的一部分,所以外面的莊客才會那麼曖昧地看著徐平。當然實際上真正成為妾的也不多,宋人納妾流行度既不如唐,也不如明清,真正有那方面需要的,多是以婢女侍姬的名義,僱傭制的好處說不清。

想了半天,徐平最後只好長長嘆了一口氣。古代是男女不平等,但男人也沒有那麼自由,最少進了家門,妻子的威嚴是有法律保護的,男人也不能想怎樣就怎樣,越是社會地位高的家庭越是如此。

想明白了這一點,徐平頗有點失落。他沒經歷過愛情,對林素娘雖然瞭解不深,也說不上討厭,並不抗拒與她共渡一生。但當這種關系牽涉的東西太多,便有一種本能的不舒服。

平息了心情,徐平走進廚房。

秀秀正在燒火,看見徐平進來,便道:“官人,常言說君子遠庖廚,你不要沒事就進來這裡好不好?”

徐平勉強笑了笑:“我心裡有想要吃的,偏偏你又燒不出來,不進來還有什麼辦法?再者說了,我們這種經紀人家,什麼時候跟君子有關繫了。”

秀秀笑著搖頭,也不說話。

徐平又道:“今天過節,一會我去找洪婆婆,給你做身新衣裳。”

秀秀笑道:“官人省省吧,我可不想穿的光鮮,一看就不是個做活的,走到哪裡都被別人指著說。”

徐平沒來由覺得心裡甚是空虛,在秀秀身邊蹲下,呆呆得看著火。

過了一會,徐平道:“秀秀,我教你包異樣的粽子吧,保證是你沒見過沒吃過的。好不好?”

秀秀道:“官人有時間去讀書寫字多好,做這些幹什麼。”

徐平道:“我不想讀書寫字,我看的書夠多了。”

過了一會,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粽子,裡面又有肉又有魚,你肯定沒吃過。好不好?”

秀秀笑道:“粽子裡包蓮子紅棗我就聽過,沒聽說包肉啊魚什麼的。”

看了一會火,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一種粽子,不用菰葉箬葉,包得有這麼大個,像個枕頭一樣,吃也吃不完。好不好?”

秀秀笑笑:“官人今天怎麼了?越說越不著調了。”

徐平看著秀秀,她的臉型清秀,膚色瑩白,湊得近了,卻看見有一點點粗糙。這是自小隨著爹孃在外面放羊幹活,留下的痕跡。

這是個最普通的農家的孩子,如果不是生在這樣的時代,遇到這樣的遭遇,她該幹什麼呢?她本來想讀書上學的。

秀秀看著火。

徐平又道:“秀秀,我教你包這麼大這麼大的粽子,裡面又有米,又有肉,又有鹽,又有油,一輩子也吃不完。好不好?”

秀秀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徐平見秀秀專心燒火,也不理自己,蹲了一會,便轉身走了出去。

他總覺得今天自己失去了什麼,要找點特別的事情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