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所處的鄴城,並非河北的腹心,而是處於河北大地的西北一角。

看似偏居一隅的鄴城北臨漳河、西依太行,東眺齊魯之地,南面則是延綿千里的大河。境內又有漳水、滏水、洹水等河流經過,水利發達、土地肥沃,加上自袁紹雄踞河北以來,境內兵戈幾近消停,趨於安居樂業的鄴地盛產糧帛,士民殷富,堪稱河北的第一富邑。

也正因為如此,鉅鹿郡境內逃避兵戈的難民,背井離鄉、拖家帶口投奔最多的,就是看起來最安全、最富庶的鄴城。

權貴之家投奔親朋好友、購置田宅,窮苦丁壯依附富戶、為人傭耕,至於那些拖家帶口,婦孺老弱居多的難民就只能夠可憐兮兮地被軍士驅趕著,聚集到了城外臨時搭建的難民營之中,每日眼巴巴等著不足果腹的救濟粥水,期盼著這害人的戰事早點打完,然後他們可以再一路顛簸跋涉,返回自己的故鄉。

但是戰事遲遲沒有結束,反而是逃往鄴城的難民數量還在不斷地增加。

就在鄰近鄴城城郊的途道上,有一股衣衫襤褸的難民悄悄地聚集到了一起。

麴義懶散地坐在地上,蓬頭垢面,許多日子沒有沐浴的他身上帶著一股生人皆避的味道,再配上他那副收斂鋒芒的蒼老容顏,一眼看去他就像是一個遭兵災丟了自家田宅,失魂落魄而一路逃亡的糟老頭子。

之前的割據鉅鹿郡,攻略趙國、清河國,打通釜口陘入上黨通道的戰事,通通都是麴義的疑兵之計。

他像拋棄割據幽燕的計劃一樣,拋棄了攻掠河北腹心的計劃以及裹挾起來的幾萬烏合之眾,繼續以小搏大,走列人,越斥丘,迂迴南下,想要進行最後的一場豪賭。

途中他將兩千精銳分成數股,扮成難民,由麴家子弟帶領著,混入南下逃災的難民潮之中,沿途暗中聯絡,一路直奔鄴城。

但是,近在咫尺的鄴城看起來無懈可擊,麴義就像是一條已經潛伏在大象周邊、還沒有被發現的毒蛇,它有著致命的毒牙和堪稱完美的隱蔽能力,但奈何面前的這頭大象皮糙肉厚、體積巨大,根本就讓他無從下口。

“大人,所有南逃計程車民,除非是有大將軍府的通行文書,否則根本就無法入城。入不了城的難民,除了被賣走的奴僕、為人傭耕的佃戶外,其他人通通都被鄴城的軍士驅趕到了難民營之中,那裡戒備森嚴,我等藏有甲兵,一旦被發現,只怕逃不出有重兵把守的營地。”

同樣扮成難民,還裝成長滿癩子,變得人憎狗厭、四處遭人驅趕的麴英帶人刺探完鄴城的虛實後,就尋機逃了回來,憂心忡忡地向一意孤行的自家父親稟報著。

聽到這個情況,麴義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但他並不死心,又低聲問道

“可曾探清楚難民營,各處城門的守將是誰?”

“聽說收攏、查驗難民的是田豐,巡守各處城門的是審配。”

麴英的話說完,麴義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暫時也沒有繼續再問下去。

田豐、審配這兩個人雖然都不是河北的名將,但卻是出了名的謹慎和剛直,由他們來收攏難民、巡守城門,麴義想要瞞天過海就更加困難了。

麴義他們在這裡已經滯留了一整天的時間,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煽動難民,襲擊城門的機會,再這樣下去,遲早會暴露行蹤,面臨著從四方趕來的袁軍的圍剿,他們難逃覆滅的厄運。

“拿地圖來!”

麴義朝身邊的親兵輕輕叫了一聲,隨行護衛的親兵連忙將藏在懷中的地圖掏了出來,平緩地在麴義的面前展開。

很快就低下頭的麴義看著圖上標記的鄴城,回想著腦海裡的高牆深池的鄴城,飛快地尋思著這座城池的城防破綻。

可惜,已經想了一天的麴義,依舊毫無所得。鄴城存在的破綻,對於一支沒有攻城器械、沒有內應的輕兵而言,那都不是破綻,而是套人的布袋。

麴義嘆了一口氣,只能夠從鄴城周邊尋求脫身之計,但他很快也可悲地發現,一路奔襲鄴城的他,已經闖入了絕境,根本就無處可逃。

北面有張合、高覽的大軍,南面、東面是往鄴城匯聚的人馬,西面則是險峻的太行山脈,大網在慢慢地收縮,網眼也變得更加密集,再能供麴義騰挪的地方已經所剩無幾了。

這是麴義之前定計時預料到的,但眼下功虧一簣的他卻變得難以接受。

為什麼三河方向遲遲沒有動靜,麴演難道半路就被袁軍發現了?

不可能!麴演逃離時,河北各地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起事,按照沿途換馬、驗傳無誤的腳程計算,日夜兼程的麴演早就已經抵達了三河。

難道是閻行識破了自己想要讓他火中取栗的謀劃,因此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不為所動。

不可能!袁紹和閻行勢同水火,兩家勢力更是犬牙交錯,東西對峙勢必不能共存,提前找到破綻、先發制人、坐收自己許諾的各種豐利,這對於實力較弱的閻行無疑是一種不可抵擋的致命誘惑。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

麴義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否決自己的猜測,長時間勞身焦思、夙夜難安的他眼中已經佈滿了血絲,此刻更是幾乎要滴出血來了。

現下鄴城的兵馬只會不斷地增多,再想不到破城之策,他們就都要死在這裡了。

麴義雙手死死拽著地圖,手上關節所在的青筋一條條凸顯。

“大人,大人。”

麴英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家父親的不對勁,他連忙出聲,伸手想要喚醒已經面狀瘋狂的麴義。

嘶!

就在麴英搖晃麴義的時候,麴義手中的縑帛地圖也被撕裂成兩半,受此影響,麴義的精神狀況才總算重新恢復過來。

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嚴重失態的麴義沒有說什麼,他從不會在人前說出任何動搖軍心的喪氣話,哪怕此刻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