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行冷笑之間的目光凌冽,宛如冰芒一般直刺人心,周良雖知不是指向自己,但還是連忙屏氣凝神,低下了頭。

這種苦肉計酷烈自殘,但也近乎無解。校事雖然能夠抽絲剝繭,一步步接近真相,可卻沒有辦法緝拿到真正的元兇。

現在閻行也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一些事情一旦牽扯到權力和政治,天下人誰會相信這是漢室天子、忠臣義士自編自導的一出鬧劇,他們能夠壯士斷腕,就是要自己承受自己的傷害,然後不擇手段地將群情洶湧的間接傷害轉移到閻行的身上。

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敵不知其所攻。陰謀詭計之所以被人們所鄙棄,卻依舊在權力爭鬥中屢試不爽,就是因為它從來就不是一場明面上的智鬥博弈,也不會有你來我往,見招拆招的流程。

而絕佳的陰謀家,總會在你不經意的時候,一手攪亂你的棋局,然後就一聲不吭地隱入黑幕之中,讓陷入混亂不堪境地的你,咬牙切齒卻無從反擊。

至於絕佳的陰謀家是誰?是不甘充當傀儡的少年天子,是某些不滿閻行專權的朝中大臣,還是現下對奉迎天子最熱心的兗州,只依靠一點原本宏觀上的先知,恐怕還不足以解決眼下在微觀上劇變的現實問題。

“當時兗州使者在雒陽期間,可有異動?”

周良搖了搖頭,上前將袖中另一份名冊遞給了閻行,補充說道:

“這是與兗州使者有過接觸的大臣的名單。”

閻行展開一看,只見名單上的人名官職密密麻麻,有三四十個之多,有上計、貢奉需要涉及的三公九卿、有曾與曹操、曹嵩同朝為官的舊友故交,有兗、豫兩地出身的官員,有冀州的使者郭圖,就連太師裴茂、軍師祭酒荀攸也赫然在名單上。

接觸的時間、方式,只要是校事能夠查到的,也細細列了出來,或是公事辦理,或是私交宴會,或是當眾相逢的寥寥數語,或是不明內情的私交長談,或是聊表心意的兗、豫土產,或是幫忙攜帶過來的家書······

校事辦事的方法雖然引人詬病,但是效率和作用卻是十分明顯的。

閻行也注意到了,兗州使團離開的時間在雒陽案發時間之前,名單上接觸的人也沒有天子內侍和射聲校尉沮俊。

閻行重新收起了名單,抬頭問道:

“元善以為,雒陽城中的大案與兗州奉迎天子無關?”

周良沉吟了一下,才開口說道:

“起初根據手中的情報和兗州使團的舉動上看,良也覺得跟兗州的干係不大,校事甚至要將注意力轉向河北的使者以及荊州的使者身上。不過隨後雒陽工地縱火案的新進展,讓良又將重點重新轉到了兗州方面。”

聽到周良說道案情的轉變,閻行也瞪大了眼睛,聚精會神地聽著。

“原本校事將涉及此案的眾多民役、工匠紛紛下獄,想透過拷問追索元兇,但一來涉事人眾,費時費力,二來嚴刑之下,冤獄迭生,矛頭也一度被誤指向了荊州方面。”

“所幸後來有將作大匠梁邵府中奴僕告訐,揭發此事乃是其主樑邵暗中指使,縱火之人已被滅口,埋於後院之中,其奴心懼,因此出首自告,校事得此訊息,遂立馬出動緝拿梁邵。”

將作大匠原本就是掌管宮室修建的官員,雖然到了雒陽之後沒有實權,但營建天子宮殿本身就是一項涉及土木建築、宗法禮制、天文地理等學問的複雜工程,也不是光靠驃騎將軍的掾史佐吏就能夠解決的,因此朝中大臣在營建宮殿上依舊擁有一定的指揮權。

閻行對梁邵沒有太多印象,但相信堂堂一個將作大匠,在營建過程中偷偷動手腳,還是有很大可能性的。

只是想到堅固的堡壘往往是從內部被攻破的,要對付那些不露山水、老奸巨猾的漢室老臣,也許由驃騎將軍府頒佈法令鼓勵親屬下人出告,會比動用校事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來追查破案,要更高效率也更容易出成果。

這個念頭在閻行心中一動,宛如蔓草般瘋長,他只好暫時按下這個念頭,繼續問道:

“那梁邵收捕招供了嗎?”

周良搖了搖頭,有些可惜地說道:

“那梁邵原本就因為府中逃奴而生了警惕之心,一聽校事入府,當即逃入府中密室,待到校事在密室找到他時,已經畏罪服毒自殺了。不過校事因為如逃奴出告所言,在後院挖到了屍首,坐實了梁邵涉案的可能性,於是收捕梁邵一家大小,在牢獄中嚴刑拷問,想要循此追索背後是否還有其他涉案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