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重鑄

“這是你我之間的私人會談。”低沉磁性的聲音中含著莫名的曖昧，杜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薛如忱說這話時臉上綻出曼殊花般危險的笑意：“畢竟有些事情，叫太多人知道了不好。”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樣淺顯的道理，難道您不懂？”那人冷笑的聲音聽上去有些莫名的顫抖，叫杜暖沒由來地想到被獵犬逼到牆角的兔子，已無退路了卻還要紅著眼睛拼死一搏。

“本王做事向來坦蕩，當然，若是有那不自量力的人，自以為得知了什麼秘密並藉此要挾。”薛如忱的聲音變得很輕，低沉中平添了一分鬼魅的感覺，彷彿夜半的幽靈輕語：“我也絕對不會輕饒他。”

秘密？要挾？杜暖一愣，什麼秘密會使成為薛如忱的把柄，以至於叫他擔心自己會受到要挾？

而這與他對話人又是哪一位？

“親王本來是什麼樣的人，是什麼身份，早晚會被公之於眾的”另一個聲音冷笑著道，原本是充滿威脅意味的語氣卻透著恐懼。

本來是什麼樣的人？薛如忱本來是什麼樣的人？這石屏風隔音的效果不亞於一堵牆，杜暖皺著眉頭又向上貼了貼耳朵，卻不小心碰掉了盆景邊上的擺件。銀質的飾物“叮”地一聲落在瓷瓶上。屏風後邊的交談聲戛然而止。

糟了。

杜暖急急忙忙溜回門口，假裝出一副剛剛進門的樣子。只見石屏後先後走出兩人，薛如忱神色不虞，眯一雙鳳眸似有怒意，而另一位則出乎她的意料。

東酈國主樑念安。

原來是梁念安！杜暖一驚，怪不得自己覺得耳熟。她急忙擺出一副笑臉，心中卻依舊為了方才自己“不小心”聽見的事情而忐忑不安。

“觀主來得正是時候。”薛如忱上前一步，似笑非笑地看著杜暖，他著一身極寬鬆的夜藍外袍，閃亮亮的星月刺繡自肩頭直繡到腰線，敞開的衣襟下露出暗光綢溫潤細膩的顏色，與樸素的寬腰帶上那顆上好的黃玉相互輝映。

他的臉色確實有些難看，杜暖心想：“親王殿下費心了”她提著一口氣遲遲不敢鬆懈：“許久不見東酈國主，進來可還安好？”

“觀主別來無恙。”梁念安遲疑了一下，似乎是在思量杜暖與薛如忱的關係。

薛如忱邀他赴宴時，他並沒有想到這會是僅有三人的晚宴，他與杜暖並不相熟，雖然之前在城北曾受她相助，可算起來也不過見過幾面罷了。

而薛如忱不一樣。梁念安兒時隨父親自東酈前來拜見大嶽皇帝的時候，是見過陳永寧的。如今面前的人雖早已改名換姓，面容也大有改變，可他仍舊一眼就認出那會謙遜內斂、卻城府極深的少年。

梁念安苦笑，有時他也會苦惱於自己異於旁人的直覺。他並不知道薛如忱是否記得自己，但卻本能地感受到，這個人對自己又些防備和敵意。而剛剛的談話更能叫人清醒地意識到，薛如忱不僅知道他記得自己就是當年大嶽朝遺留的王室，而且十分忌憚這一點。

這一餐怕是鴻門宴了。他倒要感謝要杜暖剛剛弄出動靜，打斷了自己和薛如忱緊張的對話，讓事態不至於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至於薛如忱要怎麼處理杜暖，那就請她自求多福吧。

三人落座，薛如忱拍了拍手，樂人們便捧著精緻的美食有序進入房中，只留下幾位容貌清麗，性格柔婉的姑娘在席間服侍。

雅室的正中間擺了古琴和琵琶，留給三人身邊服侍著的姑娘隨意撥弄助興，白玉杯清酒與琉璃盞美食輪番上陣。杜暖心中忐忑，吃喝卻從不拘謹，兩杯酒下肚，她便暫且將“薛如忱本來是什麼樣的人”的疑問拋在腦後，笑嘻嘻地與姑娘們鬧起來了。薛如忱也不管，與歌女談笑正歡。

杜暖從前一直以男兒身份出入各處，因此被溫香軟玉包圍侍候也不覺難堪與尷尬。而梁念安的舉動卻不自然地叫她有些奇怪：東酈國主並不願親近身邊的姑娘，就算纖纖玉指端著酒杯奉到嘴邊，也只是微皺著眉淺嘗一口，並且有意躲避與他人的身體接觸，若是杯子被姑娘喝過了，他便不會再用。

這可太奇怪了，杜暖光臨各色尋歡場所多次，還從未見過這般，嗯，拘束自潔的單身男子。不要說是成年男子了，就連小阿理上街的時候因為過於憨憨被漂亮姐姐捏臉蛋的時候，也會一邊害羞得臉紅一邊眼睛跟著人家走。

哦，完顏朔青好像是個例外，杜暖從沒見過那般不近女色，看見美人和看見掃把差不多表情的男人。因此她偶爾不要腦袋地猜測：大青鷹要麼是已經嫁給大齊了，要麼就是不行！

這話被夏荷晚聽見一次之後，杜暖連著三天吃到了不同烹飪方法的豬腦子。美其名曰：吃啥補啥。

看來梁念安年紀輕輕就已經決定好了要把自己的一生獻給東酈了，杜暖嘆氣：薛如忱要是想借這一次宴會拉攏梁念安的話，怕是打錯了算盤人家根本志不在酒香美色啊。

再看薛如忱，這傢伙把她和梁念安請到此處，忐忑不安地吃著鴻門宴一般的酒席，自己卻並沒有什麼舉動，只是飲酒作樂，清酒糖水般一杯杯灌下去，大有一夢醉倒溫柔鄉的架勢。

總不至於會在飯菜裡下毒吧？

杜暖吃著吃著就停了筷子，不免有些緊張。轉念一想，飯菜要是吃出人命了，那這棲霞閣的生意還做不做了真是。她雖然沒見過棲霞閣的老闆，可是看看這姑娘們規矩溫柔，菜品五光十色，環境清幽寧靜，怎麼著也該是個家裡有背景的人物。應該不會任由客人在自己的地盤禍害吧。

應該，不會吧。

杜暖忽然就吃不下了，她也不是沒有看見過忘憂園裡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人，因爭風吃醋而在歌樓大動干戈的比比皆是，萬一棲霞閣也不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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