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的雪,越發的厚了。壓在天幕的層雲,似畫家手下不經意的一筆重墨,沉沉彈下來,天光被層雲擋了一大半。本就不清明的天,顯得越發的壓抑與深沉。

書房右側的紗窗被呼嘯吹過的風撬開,灌到房裡。沿著衣領領口的空隙貼著肌膚吹進來,那寒意,顫的人腳底心兒都是涼的。

只不過,風再怎麼冷,也冷不過池墨此刻的眼眸。幽深似寒潭的黑眸,凝結著冰一般,骨節分明的長指緊緊的捏著手中書信。恨不得將手中書信,一寸一寸,撕成碎片。

受到池墨氣勢的脅迫,一同入到書房裡的人無人敢多發一言。還是暮染大膽,慢慢踱步過來,扶到池墨身旁。若無其事的將他手中的書信接過來,一雙清透清明的眸子,懶懶的往紙上掃幾眼。看完後,壓低唇角,撇開淺淺的笑,

“這河工大人也算是實誠,居然將事情的因由經過,描述的如此清楚。倒也知曉自己此番犯的是死罪,竟是先伏法了。”

“小染。”哪不知暮染眼下說的是笑話,池墨眸色微微暗了暗。折眸看暮染的時候,掠過絲無奈,

“這些人,是越發不成樣子了。”

在餘聰信中所言,河堤被炸毀一事,全是他一人所為。那設計圖上原本是沒有問題的,是他自己私自改了設計圖,發到下屬施工的官員手裡。因為他並不贊同暮染提出的“南水北調”計劃,覺得此舉太過勞民傷財。但是他心裡又清楚,池墨對暮染言聽計從,單單憑他一人之力,是沒有辦法勸服池墨的。

因此,他只能出此下策,將河道炸毀,引起民怨。再借用民怨,來阻止此事。

萬萬沒有想到,因他的一念之差,會使得東洲城的百姓陷入到如此苦境中。他心裡悔恨萬分,自知罪該萬死,所以以死謝罪。

“其實他所言,倒也合情合理。算了,人都死了,先把人葬了吧。”信上所言言之鑿鑿,暮染卻是一個字也不信的。只是沒有池墨那般氣憤,淡淡一笑後,轉頭吩咐身後的人,將懸掛在房梁的屍體扶下來。

後邊的正要有所動作,猛然被池墨叱喝住,

“做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還妄想能夠入土為安。來人呀,將這逆臣的屍首取下來,扔到郊外的亂葬崗去餵狗。”

好不容易得來的線索,在跟前一下子就斷了。事情關繫到暮染,池墨自然不能心平氣和。赫然下令後,臉上的顏色怒氣灼灼。

手底下的人片刻也不敢耽擱著,立馬上來將懸掛在房樑上的屍首取下。

正要將餘聰的屍體抬出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撲騰一下,跑到房裡來。跪在池墨腳下,緊緊抱著池墨的大腿。仰面的時候,粉雕玉琢的面容,讓人忍不住心生出憐意。戰戰兢兢的看過池墨一眼後,立馬又低下頭磕頭。

“求求你,不要將我阿爹的屍首餵狗。求求你。”

“小家夥,你是哪兒冒出來的。”暮染甫一低頭,才看清突然跑出來的小奶娃子,左右不過六七歲的年紀。穿著一身翠綠色的小衫,裹著墨綠色的棉襖。一頭黑發,用碧綠色的巾冠束著。小小的面容,早已掛滿晶瑩的淚珠。

從他剛剛的一番言語裡,暮染已經隱約能夠猜出小娃子的身份,忍不住生出憐惜。

可憐的孩子,才六七歲的年紀,就失去了父親。往後漫長的人生,也不知道該如何渡過。

聽到暮染的話,跪著的小孩才敢抬起頭,淚流滿面的看著暮染,說話間聲音喊著哭腔的哽咽,

“我,我叫餘懷意,餘聰是我爹。我阿爹不是壞人,姐姐,求求你救救我阿爹,不要讓他餵狗。懷意已經失去阿爹了,不想日後連個拜祭的地方都沒有。其實,其實阿爹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懷意。”

總感覺到餘懷意的話裡有話,可一個六歲的孩子,暮染也不指望能夠從他口中得到什麼。卻還是問,

“為什麼這樣說呢。你可知道,你阿爹犯了多大的錯,他將河堤給炸毀了,害的多少人無家可歸,又害的多少像你這樣的孩子,失去父母……做錯了事情,是需要受到懲罰的。”

“我阿爹沒有。”暮染的話,惹的餘懷意一記激動,猛然抓起暮染的手腕,狠狠咬一口。

池墨見狀,上前就要打他,被暮染一把攔住。到底還是不忍心,暮染朝著池墨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