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車前笑著搖搖頭。

沒多久,負責戰場查點的軍官走了進來:“大人,陣亡名單和繳獲輜重已經全部清點完畢,請過目。”

張車前快速瀏覽一遍,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可有查出那孩子的來歷?”

軍官一愣,慌忙告罪:“是屬下疏漏了,這就去。”

張車前微微點頭。

待事務處理完畢,他起身來到床前,摸出腰間的小藥囊,開啟仔細數了數。

燕一真臨行前特意向老郎中學了給他煉制的應急藥丸,一共二十丸,自己一直捨不得用。沒想到一路下來,為了救人倒是送出去好幾次……

他將藥丸倒在手心摩挲,藥丸外裹著薄薄的蠟衣,光潤透亮,依然保持著剛出爐的瑩白,纖塵不染,一如那人素淨的臉龐。

4.

“吃飯啦!”方叔益端著食盒撞進門來,見張莫還在睡,直接上手捏住他的鼻子,活活把人憋醒了。

張莫嗓子還沒好,又不敢亂動,只能從鼻子裡發出不情願的聲音表示抗議。方叔益笑嘻嘻的:“軍醫大人說了,你最近會嗜睡些,不過飯還是要吃的。快起來!”

張莫慢騰騰地靠著扶手坐起來,眼神飄忽,顯然還沒睡醒。方叔益給他鋪了軟墊和矮桌,又問:“回魂了沒?用不用我餵你啊?”

張莫清醒了一點,鬱悶地搶過碗筷,搖搖頭。昏迷的時候讓人幫忙喂水尚可,這都醒來了,還讓人喂未免太不男人。

見方叔益搬來小凳子坐在床邊,張莫眨眨眼,這是做什麼,莫非還要看著他吃完不成。

難道在自己曾經偷偷把飯倒掉卻不記得了?

結果方叔益變雜耍似地又掏出一副碗筷:“終於有人一起吃飯了!哈哈!哎,你不懂,和那些大老爺們一起吃飯可苦,難得有點肉都得藏著掖著,保不齊什麼時候就被夾走了,你想想,我就著那一塊肉吃完一碗飯,好不容易飯吃完啦,要開始吃肉,結果從天而降一雙筷子把我的肉夾走了,你說氣不氣!”一口氣說完不帶停。

張莫:“……”這和自己想象中紀律嚴明的軍隊不太一樣啊。

方叔益吃得兩腮鼓鼓:“總之呢,還好你來了,今後咱們一處吃,不和他們一起,省得被欺負。”

欺負?張莫皺皺眉頭,立刻點頭答應了。

5.

春去秋來,夏往冬歸,方叔益和張莫都成了張車前的得力助手,年輕有為。

熙寧十六年,夷狄來犯,僵持兩年不下。張車前受命率軍前來增援,三月即大敗之,傳為佳話,在上京一時風頭無兩,成了大臣們口中的香餑餑。

戰場上散落著箭頭和斷掉的長戈,焦黑的鎧甲碎片,幾處打翻的火盆仍在燃燒,滿地的血和屍體,有敵人的,也有自家的。許多士兵昨日還在一起插科打諢,今日卻生死相隔,躺在冷冰冰的地上,成為活著的人腳步裡的陰影。加官進爵,或戛然而止。

張莫在一片殘破的戰場上忙碌著,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觸景生情?”方叔益問。

張莫搖搖頭,並不願去多想心底那一絲顫抖究竟是為何而生。

“是不是想你爹孃了?”方叔益彷彿開了天眼般一猜即中,“不丟人,我也挺想的。要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不是他們吉,就是我們吉。”

“你?”張莫思慮幾番,終於開口:“似乎我從未聽過你說起家事。”不但從未提過,甚至不知他家在何處,哪裡人氏,看他每天如魚得水的樣子,倒像是一出生就在軍中。

“想知道?”方叔益笑笑,“你可以先猜一猜。”

“你……與大人是老鄉?”

“不對。”

“你家人送你來投軍?”

“也不對。”

“那是什麼?”

方叔益哈哈大笑,而後湊過來小聲道:“我不告訴你!”

6.

夜晚,軍中點起了篝火,不能飲酒,便以水代酒,互相慶祝。再有十餘日,他們便能將戰場清理完畢,班師回朝。

張莫來給張車前送晚飯,臨走又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