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十五年夏,鄭太妃誕下一男孩兒,太皇太後高興得要大赦天下,當然,她說的話自然是不算數的。沒有得償所願,太皇太後又親自給這男嬰賜了名字,單名一個“鼎”字,用意可謂是司馬昭之心了。

瑤光顧不上在後宮盤旋,在鄭太妃的宮裡坐了一會兒便離開了。那芳信宮上上下下都小心提防著她,樣子頗為讓人覺得好笑,她有必要對一個連話都不會說的男嬰動手?

“奴才看那男嬰臉色青紫,不像是長壽之兆啊。”高內裝腔作勢地嘆了一聲。

瑤光回頭看他:“你還會看相不成?”

高內趕緊道:“回娘娘,看相倒是不會,可這嬰兒奴才可見了不少了,少有這般氣色如此異常的,虧鄭太妃還護得緊,也不說宣個太醫去瞧瞧。”

瑤光瞥了她一眼,鳳眼含笑。

高內後背生涼風:“娘娘……”

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當時太醫院院判查出先帝被下了松石散之後便斷言,松石散雖然會讓女子有孕的機率增加,但生下來的孩子也有可能受到藥物的影響,身子虛弱,不比常人。

鄭太妃如此防備她,殊不知那孩子早就被她自己給害了啊。

“擺駕,回未央宮。”

瑤光的案桌上擺著大軍不日班師回朝的摺子,算算日子,也就半個月後了。

她抬頭看向一旁,桌子腿兒一般高的人正在努力地撅著屁股站起來,猶如頭重腳輕,屢屢失敗。但他不知哪裡來的韌勁兒,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嘗試,非要把肥屁股抬起來不可。

“撲哧——”瑤光看得笑出了聲,一腔憂愁盡數消散。

軟席上的人聽聞動靜,回頭看他,咧著嘴對她笑,嘴裡念念有詞,仔細一聽,不知道喊的是“羊”還是“娘”。

瑤光心頭一暖,為了這笨拙的小人兒,她是什麼都願意做的,哪怕是違背本心之事。

十日後,大軍回朝,百姓夾道歡迎。隨著大軍一同回來的,還有一具上好的棺木。

“父親——”棺木抬至江家,江氏子女哀嚎痛哭,猶如晴天霹靂。

“辦得不錯。”未央宮裡,瑤光接見一身戎裝的他,難得露出了笑意。

朱照業鬍子拉碴,一張俊臉全躲在他那鬍子後面,唯獨一雙鷹眼,又鋒利又明亮。戰爭過後,他身上的殺氣還未完全消散,讓人不敢接近。

“總算不負太後所託。”他拱手回道。

“好,今晚哀家和皇上在宮裡為王爺設了宴席,慶賀大軍凱旋。”

“多謝太後抬愛,臣愧不敢當。”

瑤光走下臺階,踱步到他的面前,圍著他走了一圈,道:“看不出來啊,原來戰場真可以把一個人變得跟厲鬼一般啊。”

方才還是一來一往的官腔應答如流,轉眼間,她走下玉階,開口便不是好話。

他直起身子看她,嘴角浮現出淡淡的笑意:“臣也算是為太後鞍前馬後、盡心盡職了,怎麼,太後這個時候倒是嫌棄起臣來了?”

瑤光站在他面前,摸了摸下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錯,再添兩筆堪比關二爺了。”

他眼底漾起了笑意,展開雙臂,忽而一把抱起了她。

“啊——”她輕呼一聲。

“許久不見,甚是想念。”他抱著她轉了一圈,怕她生氣,又穩穩地將她放在地上。

她像是驚魂未定,張著嘴瞪著她,像是受驚的小鹿。

他喉頭上下滾動,只覺得渾身熱得不行,眼眶也熱得難受,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塊可以解暑的冰塊兒。

“我得勝歸來,你可高興?”他注視著她問道。

她毫不遲疑地點頭:“自然。”

“不,我問的不是太後高不高興,我問的是你。”他拽住了她的手,粗糲的手掌觸碰到她柔軟細膩的手腕,對比鮮明。

她微微一怔:“有區別嗎?”

“區別大了去了。”他微微彎腰,一雙虎目牢牢地鎖定她,“比如,我是為了你才去的,你呢,有因為我回來而開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