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十四年的秋天註定是個不安分的秋天,短命的文康帝死在了自己的二十七歲這一年,而即位的新帝卻不滿周歲,朝中大臣對於新晉的秦太後垂簾聽政又很有意見,而南邊的國土又屢屢遭受疆人的威脅。

瑤光一身縞素跪在棺木前,眼淚已經流幹,縱然這火盆裡升騰出的煙霧十分嗆人,也逼迫不出她半點兒淚水。

“皇後娘娘,您都跪了一天了。”小石榴走來跪在她的身側,“您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可陛下的在天之靈怕是心疼壞了。”

“外面的人都走了嗎?”她一開口,喉嚨像砂石摩擦,幹澀又虛弱。

“都走了,天都黑了。”

“好,走了好。”她將手裡的一摞錢紙扔在火盆裡,看火舌將它們迅速地吞沒,心中卻有一種奇異的放鬆。

“娘娘,去吃點兒東西吧。”小石榴勸道,見她一動不動,又換了一番說辭,“太子殿下都找您一天了,您去抱抱他吧。”

“他才多大,懂什麼。”瑤光輕笑,笑聲又涼又薄。

“娘娘您別這樣,您這樣奴婢心裡難受啊——”小石榴一個沒忍住,哭出了聲。

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這樣跪在先帝陵前,一跪就是一天兩夜,鐵打的身子也遭受不住啊。

瑤光抬手,握住了小石榴的手,道:“我這樣也是想讓自己好受些,他在的時候我和他置氣鬥氣,他不在了,我總得在他靈前懺悔幾句不是?”

“可您也不能這樣不吃不喝啊,先帝知道了,一準兒會責怪奴婢們沒有將娘娘伺候好。”

瑤光一笑,如那夜裡的海棠花,輕飄飄地落地:“你去熬碗瘦肉粥,我想喝那個。”

“真的?”小石榴抹了一把眼淚,起身,“好,奴婢這就去!”

說完,不等瑤光的話立馬就沖了出去,唯恐她下一刻就沒了胃口。

聒噪的小鸚鵡走了,她又可以平靜地和先帝聊天了。

“對不住,讓你最後都沒過幾天好日子。”

“你說奇不奇怪,人為什麼總要等到徹底失去後才後悔莫及呢?以前我總怨你軟弱,不會拿主意,可現在你不言不語地躺這兒了,沒了主意的卻成了我。”說到這兒,她笑出了聲,像是有人真的站在她面前似的。

“呼呼——”夜風刮過,掀起了她衣裙的一角。

殿門口,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兒,不知看了她多久。

火盆裡的紙錢被風捲了起來,燃著的一角落入了白色的帷幔裡,眼看著又是一場大火。她迅速起身,想阻止火勢的蔓延,卻不想太高估了自己這跪了一天的身子,一個前撲,徹底摔倒。

火沒有燒起來,它才奮力地點燃了紗幔一角,下一刻便被人無情地一腳踏滅。

她仰頭看這憑空出現的男人,心底卻如一潭死水,沒有半點兒波瀾。

“可有傷到?”他扶她起身,上下打量。

“宣王怎麼此時還在宮裡?”她答非所問。

“這很重要嗎?”他眼底迷霧重重,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是啊,宮門下鑰後外人無詔不得停留在此,這麼多年了,王爺還懂不了這規矩嗎?”她認真地問道,彷彿想聽到他一刻便低頭認罪,然後安靜退出。

他無意隱瞞自己的來意:“聽說皇後要殉情,本王特地來看看。”

“謠言。”

“可本王看你這幅樣子,倒是覺得有幾分可信。”

平日裡唇槍舌劍的兩人忽然彬彬有禮了起來,倒是怪事一樁。也許是死亡震懾了她心底的怨恨,知道固執地去恨一個人是多麼的浪費世間,所以她才能在這裡心平氣和地和他聊起來。

劉鈞走了,彷彿也捲走了她關於愛恨的一切感知。她看著眼前的男人,愛也愛不起來,恨也恨不起來,真真切切地心如止水了。

“有什麼需要本王做的嗎?”

她退出他的懷中,坐在不遠處地椅子上,伸手揉自己的膝蓋:“我可以相信你嗎?”

也許她是隨口一問,但他卻用了十成十的真心作答:“可以。”

“先帝崩逝,立兒登基不會那麼順當,我如今在朝中毫無根基,連話都說不上。”她抿了抿唇,斟酌語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