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場雪的到來,薛逸變成一隻幼貓已經足足三個月了。至少按照晝夜交替的變化來數,已經過去了九十多天。但薛逸開始有些不確定自己的時間流速是否和以前一樣。

三個月,對於一只小奶貓而言是飛速成長的時間——它們會從一團軟綿綿的毛團子變成一隻精力旺盛喜歡打鬧的幼崽,它們的骨骼會開始迅速拉長,從五短身材的奶貓長到短腰長腿的顏值巔峰,或者從顏值巔峰進入半大不小的尷尬期。

而這些變化在薛逸身上並沒有發生,或者說,在巷底的三隻奶貓身上都沒有發生。

小巷中的三隻幼貓似乎被時間拋棄了,在這九十多天裡一直保持著巴掌大的五短身材。懵懵懂懂的橘貓和三花並不關心自己的處境,只要有吃有玩它們就很開心。

但是作為一個成年人的薛逸不得不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怎麼了,難道這裡只不過是他死亡後靈魂自己生成的夢境,所以在這個夢境裡並沒有時間的流逝?那麼……季節的變化又是怎麼來的呢?雖然這裡的氣溫一直很低,但從前幾天開始,溫度好像更降了一層,兩只小貓都漸漸拋開玩樂,整日把自己埋在床墊上的珊瑚絨毯裡。

得不到答案的薛逸起初試圖走出巷子,然而當他溜達到巷子中部的時候卻發現他面前豎著一張一人多高的細密鐵絲網,將小巷底部封成了一個絕不會有人類打擾的小天地。鐵絲網的另一邊依舊是空無人煙的小巷拐角,任何有用的資訊都沒透露出來。鐵絲網也並不高,對一隻成年貓咪而言幾乎可以如履平地,然而薛逸還無法翻越它。

無計可施的薛逸開始關注大貍花帶回來的東西,試圖從食品包裝和零零碎碎的玩具上找出一些端倪。然後他發現——他不識字。

薛逸用前爪擺弄著一個空了的罐頭盒,有些心不在焉。這些包裝上的文字並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種語言,從文字的排列規律中薛逸可以猜出他們應該是某種字母語言,目前他能找出三十七個不同的字元,其中八個應該是數字,因為它們總是相鄰出現,卻很少和另外二十九個並排。

如果一種語言的字母是薛逸沒有見過的,他會認為自己是孤陋寡聞,但是世界範圍內通用的阿拉伯數字竟然不曾出現在各種食物包裝上……薛逸有些不敢細想。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裡並不是他的夢境,因為一個人的夢境無法將自己都沒見過的東西設計得如此邏輯清晰且毫無漏洞。

喜歡招惹薛逸的小橘貓這時又湊過來,把薛逸正在無意識撥動的罐頭盒搶走了。薛逸看到貓崽叼著罐頭盒,顛顛地跑出去又回頭看向他,知道它是想和自己一起玩。沒智商有的時候也是好事,至少不會因為懷疑自己莫名其妙跑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而頭疼。

這樣想著,薛逸慢悠悠地站起來,抖了抖毛,緩緩走向那隻正在嘚瑟的橘貓,而後突然躍起,穩準狠地搶過了罐頭盒,如那小子所願地和它扭在了一塊。

好吧,不管面臨什麼,心情不好的時候吸吸貓,有利於身心健康。

……

就在薛逸做好心理準備,打算漫長地做一隻幼貓的時候,變故出現在初春的一個清晨。

綿延了整個冬季的大雪終於不再出現,牆角邊開始有細細的綠芽冒出來,薛逸照著自己留在牆根處的隱秘記號數了數,發現自己來到這個新的世界已經過了大半年。他被一隻雄性貍花貓照顧得很好,和同窩的兩只幼貓相處融洽,也成功壓抑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沒有試圖翻越那道擋在小巷中間的鐵絲網。

可當那隻一直以來照顧他和幼崽們的大貍花滿身鮮血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薛逸突然意識到這個巷子並不是他想象中的世外桃源——這是一個城市,一個由人類建造、為人類服務、容納著形形色色的人類的城市。薛逸在食物和飲水的包裝上看到過人類的面孔,和他曾經在的那個世界別無二致,而在這樣的面孔下面有什麼樣的內心,旁人永遠也看不出。

大貍花這一次並沒有帶回食物,它甚至已經很難站起來,自然也翻不過巷子裡的那道鐵絲網。薛逸站在鐵絲網的另一側,看著面前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大貓,忽然就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將軍的時候。

那時候的將軍一點也不威武,它落在一群半大小男孩的手裡,那些孩子叫囂著黑貓的邪惡,卻帶著天真的笑容淩虐著比他們弱小得多的生靈。薛逸救下了將軍,卻沒能保住它的左前爪和右耳。但那時的薛逸畢竟還是救了將軍的命,而眼下這只倒在鐵絲網另一側的貍花貓卻讓他無能為力。

“床墊內側。手環。”精神指引忽然出現在薛逸腦中。

薛逸看著眼前的大貍花,有些不敢確定。這大半年來,他不止一次在自己的腦海裡“聽”到類似的指令,不是任何意義上的語言,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心領神會,比如叫他吃飯、催他睡覺,警告他不要靠近鐵網……但如此清晰和精確的資訊卻是第一次出現。

“床墊內側。手環。”大貍花鍥而不捨地重複,好像怕薛逸不能明白似的。

薛逸當然能明白,於是調頭飛快地跑回那個他生活了半年的簡陋棚子,伸出爪子開始在床墊與牆壁的夾縫裡摸索。對一隻奶貓而言這有點難度,薛逸差不多半個身子都擠進了床縫裡,他慶幸自己現在有了貓的柔軟,不至於被擠得太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