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本書生,祖籍江東。因世事紛紜,淪落至此,兩位姑娘見笑了。”陸南生掏出一塊玉佩,丟給離容,“此處散兵遊勇甚多,如果再遇到麻煩,就亮出玉佩,保你一路無虞。”

離容瞧了瞧玉佩,見上面刻有一個“陸”字,正要稱謝,但見眼前人已跨上馬背,調轉馬頭——

“若非遭逢亂世,應是社稷良輔。”離容對著他的背影輕聲說道。

沒想到陸南生耳朵很靈,聽到離容的話,他轉頭對她笑了下,脫下胡服短衣,隨手一扔,罩在了離容光禿禿的胳膊上,方揚鞭離去。

“嘿,你怎麼了?魂被勾走了?”萬弗萱推了推發呆的離容,“我發現你這個人很愛發春呢!”

“唉!我想正事呢。”離容辯解道,“我一直覺得朝中無人,根本無力解決關東亂局。但你看剛才那人,強過邢量遠,強過所有幹吃糧餉不能退敵的貴族將官——說不定在江淮間的流寇中,這樣的人才還有不少。如果他們能為朝廷所用,或許鮮卑就不足為懼了?”

萬弗萱想了想,說:“你說得對,陸南生確實是個人才。不過我倒覺得,他再厲害,也比不過你幹娘——我才知道,你幹娘不僅是關東高門救星,還是青州豪俠所宗吶。”

令狐宛鳳還是感到不解,插嘴道:“什麼豪俠,什麼人才?那人再怎麼說都幹過殺人掠貨的勾當,不是好人。”

萬弗萱也有些左右為難,不知道該如何評價陸南生,只得說:“唉,投筆從戎,如果不是做草寇,就很完美了。”

離容腦筋一動,趕忙介紹道:“我認識一個人,是國子博士,學問很大!他以書生入伍,守住了洛陽城,比陸南生還文武雙全,你有興趣認識嗎?”

萬弗萱有些狐疑,撅了下嘴,道:“先讓我見見。你整天發春,你說的話我可不能全信。”

☆、夜船到江心

三人繼續往南走,各式各樣的土匪真見了不少。有人給陸南生面子,有人壓根就不看那玉佩,只因聽說令狐宛鳳冒險南下為母求藥,就下令放行。昨天遇到的那個,甚至把從藥材商那裡劫來的草藥包送到了他們手上,裡面就有他們需要的獨花蘭。這可讓寧折不彎的令狐宛鳳犯了難。

“你快回去吧,地圖也畫得差不多了,草藥也到手了。”離容對令狐宛鳳說。

三人站在長江邊上,艄公已等候多時。

結伴行了一路,三人也算是患難之交了。離容將陸南生的玉佩交給了令狐宛鳳,一是助他在土匪間通行無阻,二則跟高衍當初贈出匕首同理,總覺得把自己的東西放在某人身邊,就可以保護他前行。

令狐宛鳳終於還是收下了劫匪給的草藥,不願再南下耽誤時間。萬弗萱和離容跳上小船,沖令狐宛鳳揮揮手。二人腳酸得很,在窄小的船艙裡坐定後,別提有多舒服。然而萬弗萱不經意地抬頭一看,卻看到了艄公臉上的古怪。

萬弗萱掐了一把離容,離容亦心領神會,二人面面相覷,不敢露出異樣的神色。

艄公臉上有天師符刺青,天師道雖沒有被官府禁止,但在臉上刺這種東西卻是要被抓起來的。那艄公把鬥笠壓得很低,顯然是不願被人瞧見臉上刺的東西。這可能有兩種原因,一是他是被迫刺上這玩意的,為此感到羞恥;二是他不想離容和萬弗萱對他有所防備,那麼他是否心懷叵測,就不好說了。

“阿萱,你那養頭發的東西,借我用用。”離容拔下銅簪,散開青絲,邊用手指梳著邊說。她還從包袱中取出了兩本書,除去了包裹在外的用於防水的蠟紙。

“喲,你這是為進城做準備吶。”萬弗萱將一罐小瓷瓶丟給離容。

離容坐在船艙邊緣的位置,背朝艄公,擋住了身後人的視線。她的動作看似在頭發上抹油,其實是把蠟紙鋪在腳邊,並偷偷在上面倒油。那瓷瓶看似小,倒出來的油倒是不少,很快就滑膩膩地流了一地。萬弗萱手裡也忙活著,她把薄衣像麻花辮一樣編起來,連結成長長的布繩。

船駛到江心時,天色已暗,船艙裡黑漆漆的,若不注意看,根本瞧不見腳下有一層蠟紙。離容佯裝睏倦,鑽進裡邊去。萬弗萱也半躺假寐。兩人眯著眼睛,十分緊張地關注著艄公是否會有異動。

天氣陰濕,濃雲蔽月,江上起了大霧,外面越來越黑,黑到離容和萬弗萱完全看不清艄公在幹什麼。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劃槳的水聲停了,甲板輕微的振動由遠及近。

艄公一腳踏進船艙時,萬弗萱突然大叫一聲,那艄公一驚之下腳步已是不穩,加上踩到了抹油的蠟紙,當即向後倒去——但他雙手及時抓住了船艙兩側,因而只是屁股落地,原本握在手裡的鐵錘噗通一聲掉進了水中。

離容原本不確定艄公是不是圖謀不軌,捏著銅簪猶猶豫豫不敢下手,此時確認了艄公原本手持兇器,她只好趕忙用銅簪去刺艄公的腳背。

誰知她左手撐地時也因觸到蠟紙而打滑,沒刺著腳背,自己跌了個狗吃屎。情急間,她死死抱住艄公兩腿,一口咬了上去。萬弗萱及時撲上來,用一把胭脂糊了艄公的眼睛,接著抽出布繩,勒緊艄公的脖子往後拖。

艄公到底身強力壯,先踢開了離容,再用手肘後擊,攘開了萬弗萱。只是他眼睛火辣辣的疼,想想一對二終究討不著便宜,便忿忿地啐了一口,縱身一躍,跳進了江水中。

就當離容二人以為危機解除時,原本平穩的小船底部突然砰砰砰響起來,原來是艄公潛入船下搞破壞。萬弗萱見情況不妙,急問離容:“你水性怎麼樣?”

離容慌亂地搖搖頭。

“哎!我就知道!”萬弗萱掰下一塊被艄公敲得松脫的木板,用布繩纏住,另一頭系在自己腰上,對離容說,“抱緊這個,跟我走!”

沒等離容反應過來,萬弗萱已經下水了。離容嚇得腿軟,但沒辦法,只得跟著跳江。

她倒不笨,兩手從上方攀著浮木,把下巴擱在木板上,確保頭不入水。

江水真冷,冰寒刺骨。

萬弗萱雖然水性好,但終究氣力有限。她盡量順著水流向下游,以節省體力。好在小船本就已經駛進了長江的一條小支流,水淺而流緩,漂著漂著,在二人力竭昏厥之前,總算靠了岸。

二人連滾帶爬上了灘塗,身體已凍到麻木,連被鵝卵石硌著也不覺得疼。

躺了一會兒後,離容耳邊響起萬弗萱的聲音,氣若遊絲,但又透著小小的歡悅:“冬泳最是健體強身,今天這一遭,我得增壽十年!”

離容坐起來,伸手搓搓依舊平躺的萬弗萱的臉,搓到凍僵的小臉終於暖和過來,有了血色,能笑了。

懷裡的火摺子包在蠟紙中,沒丟也沒濕透,真是萬幸。離容撿了柴,燒起火,二人烤了許久,衣服都沒能全幹,最後幹脆趴在火堆邊睡著了。